■刘洪波(武汉)

有一所大学的宿舍管理办法,是极得"男女大防"之要义的,男生进不得女生楼,女生进不得男生楼。学生家长看望子女,也不得其门而入,这当然又符合"制度面前平等"的精神。不过,事情还没有做绝,每年毕业离校时节,男女宿舍可以全面开放一天,这自然又合乎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了。

据校方说,这是很有利于建立正常的秩序的,可以避免男女生之间发生不正当关系,保证教学质量,而且受到家长的欢迎。至于学生感觉如何,就没有相应的"据说"了。然而,据与学生的接触,似乎很不领"男女大防"的情,不仅感叹不便,而且颇觉有伤尊严。

我听到这等奇事,马上就想到这男女宿舍怎么竟如男女厕所一样管理。男女大学生,当是能够管束自己的人了,当是能够选择自己的行为且为之负责的人了,他犯法要坐牢,不再像未成年人那样有特殊的保护;他违反校规自有校规处理,也不必如小学生那样监护,把宿舍搞成隔离区,究竟是将他们当成具有独立行为能力的人,还是当成小宝宝?而且,就算是防所谓"不正当关系"吧,这样又能防得了么?更重要的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将全体学生视为"发生不正当关系"的候补选手,这种假设有何道德可言,有何理据可言呢?

这种宿舍管理办法能够隆重推出,顺利实行,反映着怎样的教育理念,折射着怎样的社会意识,埋伏着怎样的公共管理思维,值得细细思索。我记得1968年5月,巴黎学生就对男生进入女生宿舍的严格限制措施提出过"打倒性别隔离区"的主张,有兴趣的人是可以去看看的,也不妨想想中法青年的差异。

说起来,管理者完全是"好心"地规定了一个办法,被管理者却没有领会到这份"好心"的可贵,在中国也算是一个并不少见的现象了。为了不受坏孩子的影响,你就得跟好孩子在一起玩;为了不受坏思想的毒害,你当然只能读"好书";为了不发生"不正当关系",你当然只好不到异性的宿舍里去。当然时代毕竟在进步,过去我们为了避免被强奸,女人不能露胳膊;为了不伤风败俗,"男女七岁不同席"。法律没有禁止的,便是允许的,但为了你根本不可能触禁,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可能"受法律制裁",于是便可能有各种"土政策",缩小你的活动空间,以保证你的"绝对安全"。都是好心,都是好心哪,好心就不能当作驴肝肺,愿意不愿意,都得照办不误了。

当然,好心也不免造成一些不便,但相比于你所获得的"绝对安全"来,那又算得了什么呢,毕竟你照好心去做,便是想做个坏人也没有可能性的了。好心也不免伤害人的尊严与人格,搞得好像人人都是必须来回提防的准坏人,但尊严与人格看不见摸不着,而因为好心的出现,再也没有逾规越矩之行,这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果。好心人又不免使人的正当权益受到一些损失,但损失一点正当权益算什么呢,毕竟从全局上看,从整体上看,好心的防线筑得越牢,则越是保证了"正常的秩序"。

按照这种好心一直推演下去,监狱简直就是最良好的居所,那里真是再秩序井然不过了;一天到晚到地里刨食则是最保险的生存,因为光顾着刨食而又刨得饱食的话,便不会有"饱暖生淫欲",也没有"饥荒起盗心",于是人人都合乎法度,合乎礼数(这是最重要的)。

当一种社会管理意欲消灭一切"犯错误"的可能性时,几乎可以肯定它也丧失了创造的可能性。至于尊严与人格,当然也就谈不上了。好心是好心,但无所不在的好心也并非不令人头疼,尤其把无边的好心变成名分正当而且威风凛凛的管理,更令人头大几倍。□(本栏编辑:赵洁插图:黄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