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晨

高手风范，犹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甚至一望便知。如观其外，挺胸，凸腹，即使脚下的外八字也不碍事，那正好是常练八卦步的佐证。眼为心之苗，高手眼毒，常瞪如铜铃，令人望而生畏。武谚有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高手总是头天晚上早早就寝，第二天好早早起床操练。高手晨练煞是壮观，手提红缨枪，背插鬼头刀，上身着双排扣练功服，下穿灯笼大肥裤。人如虎，枪如龙，刀如豹，煞是威风。高手很是谦虚，总躲在市里最热闹的公园最偏僻的地方练功，功力真个深厚，吼声如雷，颇有高山仰止，大道景行，但他却虚怀若谷。围观人开口请教，高手摆摆手说声献丑，便玩枪弄刀，众人连呼精彩。再三请教之下，高手方道一声不才，讲起那十八般武艺来。讲内三合、外三合，讲枪是兵器之王分阴阳把；讲刀有五部，叫作天地君亲师……高手果然博闻广见。高手最瞧不起的当然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和光练不说的傻把式。因此，高手又说又练，枪花抖得碗口大，刀花抡得耀人眼。高手深知天外有天的真理，所以从不收徒弟，说怕误人子弟。于是，高手的王者风范便有口皆碑。于是，苦苦哀求者比比皆是，甚而有长跪不起者……盛情难却之下，只好勉为其难，收下百十来个弟子。

高手深谙武功真谛，所以一碰见练健美的就为之惋惜，肌肉太发达过于机械，纵有一身笨力气，不中用，不中用。高手以身示范，脱下衣服展现自然身躯，果然皮细肉嫩，是内家功夫的造型。高手解释说，有点儿脂肪的体型最自然，抗击打能力强，使人有陷于棉花之中无处着力之感。高手本欲让人体会一下软如棉的内家排打功夫，又恐伤了他人的手腕，只好叹惜作罢。

高手每逢电视转播散打比赛就伤心不已：那算什么中国功夫，不过是拳击加腿而已，祖宗的真功夫全丢了!于是写信给有关部门，有关部门久闻高手大名，其头头亲自登门拜访。高手为之讲解武学之道。高手说，武学之道有小乘、大乘之分。上擂台比武乃为小乘，不足言勇，知阴阳晓五行通八卦达于虚无才为大乘。武学至于大乘，讲拳拳服膺，行也武坐也武睡也武，武无处不在。欲达此境界，需先养丹田之气三年，通小周天三年，转大周天三年，正所谓“内家十年不出门”。习得功深时，天目自开，浑身是眼，周身是拳，人沾衣即跌。练到后来，武术之道就不单为武术，它将是一种哲学，一种心灵的艺术，一种集佛释道法于一体的万宗之法!这才是武术——中国传统的功夫。负责人听后直恨与高手相见太晚，当即聘为散手教练。

高手从不盲目崇拜，从不看武打影片，有时总把李小龙、成龙、李连杰混为一谈。银幕上的功夫全是假的，高手说，要说真功夫还得数我师傅。我师傅解放前在全国武术比赛上拿过第三，现在人七八十了，打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跟玩儿似的。当初拜师在师傅门前跪了一夜，才感动了师傅，才被收为关门弟子，尽得老师真传。高手爱惜武学后辈，常告诫大家，不要信武术杂志上的东西，那全是骗人的玩艺，净是纸上谈兵。有作者不服，拿着发表的作品前来讨教。高手自然不与之计较，淡然一笑：你那点儿东西我知道。来人见其从容不迫之武风，自愧不如，愧然退下。

高手是通家，打拳之外，习得医药，卜得祸福。真正的高手对这些东西不过是小菜一碟，高手说，人见其医病，无非“刮痧”，但有奇效，先滴红花油数滴于病人脊背之上，寻一瓷碗，用边缘在其上用力刮拉，嘎嘎有声，脊部立有瘀血出现。高手指着瘀血最多的地方曰，此部属肺，患在肺矣。一问患者，果有咳嗽、拉肚子和发烧之症。嘱其吃药后静卧数日，豁然病愈。高手常说武功习到深处，可占卜福祸吉凶，但高手自谓水平有限，仅能习得手相之术。为人看手相之前，常点一根香烟于案上，口中念念有词，问之，曰请师傅。高手一向是不忘师恩的，说师傅功深，可千里传功，以助其一臂之力。高手看相，常沉默，或微笑，或凝眉，或闭眼，问之而无语。良久乃叹，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由他去吧。

高手一生最恨两个字——君子。君子之谓累我久矣，若不是苦于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安能不教那些盗名欺世的武林骗子们拳下做鬼!高手习武一生，未与人交过手，自认人生一大憾事。天下英雄谁敌手，高手去世时口中吟辛稼轩之句不绝。众人为之垂泪，乃去。

附注：1.此篇非为习武者做。

2.请勿对号入座，笔者不打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