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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痴呆人”

1999-06-06杨志松

大众健康 1999年12期
关键词:李云病人医生

杨志松

有的经历让我终身难忘。

那是五月中旬的一天,我的BP机突然间响了起来,上面的信息这样显示:李云有急事找你,落款是晓玉。

晓玉是李云的妻子,一位贤妻良母型的妻子。让我奇怪的是,既然是李云有急事找我,为什么他不直接呼我,却让他的妻子代劳?一种莫名其妙的敏感袭上我的心头:“定是李云出事了,而且出在酒上!”

我立即给晓玉回电话。果然不出所料,晓玉刚说了几句,就泣不成声了:“大哥,快救救李云吧,他喝酒喝疯了,每天嘀嘀咕咕,说话颠三倒四,连我和儿子都不认得了。万般无奈,我今天将他送进了医院。”

我迅即来到了北医大临床六院。但没想到病区极为“戒备森严”,医务人员进进出出都要随时锁门,原来这个病区是专门收治戒毒、戒酒等染上恶习的病人,难怪他们为防意外,毫不客气地将我拒之门外。

一种极想马上见到李云的冲动,使我使尽了一切招数,最后,我还拿出了名片自我介绍说:“我是健康报的记者,看在同行的面上,请关照一下吧,何况挽救李云,也需要我这个朋友为他做心理治疗啊。”

我几近哀求,终于感动“上帝”。

被医护人员监护着领来的李云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胡子邋遢,像刚从土中钻出的刺猬;瘦骨嶙峋,像插在田间吓唬麻雀儿的稻草人。他神情恍惚,举止古怪,让人看了,百感丛生。

“李云,认得我吗?”我微笑着问他。他缓缓地将脖子抬起来,嘴角露出一丝傻乎乎的笑:“你,你是杨大哥。”我一阵激动,看来他的神经系统并没有因为酒精的侵害而完全丧失了功能。但我的激动是极暂时的,他接下来的谈话便一塌糊涂了:“嘿,外面下起了大雨。呀,真吓人,将摩天大楼冲走了!”

我望了一眼窗外,天空中没有一丝浮云,知了在树上比赛般地吟唱。我还想和李云继续交谈。但他不再理我,连声招呼也不打,摇摇晃晃地走了。医生告诉我,他不会记得这次交谈。

回到家中,我立即查阅医书,详细了解酒精中毒的症状和治疗。李云的饮酒历史相当长,到后来只能用酗酒来形容他。由于他十来年没有工作,手头自然拮据,“饥不择食”的他,只要是酒,他都喝。在长期的酗酒中,他的肝脏、肾脏难以胜任“卫士”之责,只能听任酒中的有害物质侵害他的神经等系统。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和晓玉相约来医院看望李云。刚进病房,医生、护士就一起来告状:“李云太不象话了,昨天吃饭的时候,他嫌对面的一个病人瞅了他一眼,就将饭碗扣在了那个病人的头上;请你们派个陪护人,他不会吃,不会喝,还接二连三地尿床。”说着,护士掀起了一块塑料布,让我们看床单上的斑斑尿迹。

李云傻乎乎地听着我们的交谈,毫无羞耻之意。有时他也插进话来,说地上有小虫子爬,说楼道里有日本鬼子,大家要齐心抗战。

我望了一眼晓玉,她一会儿哄着李云吃香蕉,一会儿哄着李云吃鱼。她知道他爱吃鱼,起了个大早将鱼炖好,又安顿好孩子,才从北京的大东头赶到位于城西北的医院,仅一趟就要用去两个小时,真够难为她了,难怪她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是为丈夫的命运担忧,为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担忧,为孩子可能有一个傻父亲担忧啊!

我向晓玉问起李云发病初期的情况。晓玉说:“他每天喝一斤半的白酒,不让喝,他就骂人,脾气很大。他还说,他是小鬼缠身,我相信了,陪他去庙宇烧香供佛,祈祷他早日康复。”

我猛地火了,开始大声训斥起晓玉,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说给李云听,希冀为他麻木的神经系统注入一针“强心剂”,以闪现出一丝可能有希望康复的曙光:“晓玉,你作为妻子,明知酗酒对李云的身体有害,为什么不制止他,反而迁就他?”我望了一眼李云,他从来没见过我发火,正瞪着大眼瞅着我。我依然大声地训斥着晓玉,“世上根本没有鬼神。我是学医的,求神卜卦,能驱除他身体中的有害物质吗?只有彻底戒了酒,再抓紧治疗身体的疾病,他李云才能成为过去的李云!你们再谈神弄鬼,我就和你们断绝朋友的关系!”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担心李云的神经本已不正常,再进入“鬼”的世界,治疗起来就更难了。“我错了!”李云突然间说了话。这话很正常,我一阵惊喜,忙问:“错在哪里?”“不喝了,再喝酒就对不住你!”他的回答又很正常。晓玉先是吃惊,后又笑。我想“趁热打铁”,继续刺激他恢复正常的神经活动,但结局却是失望的。我问他:“晓玉是谁?”他疑惑地说:“她是谁?”我又问起他的最心爱的儿子,他发病前,天天接送孩子,父子感情笃深。但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他死了?死就死了吧。”晓玉的泪一下子滚落下来。

在李云住院的第七天,医生将晓玉和我叫到办公室,郑重其事地说:“按一般惯例,戒酒的人经七天治疗后可基本恢复正常。但李云至今还看不出恢复的迹象。因此,我不得不告诉病人家属,他的结局有可能成为痴呆人。”

晓玉的脸色突然间变得纸一样苍白。

“不过,这并不是肯定的结局。为了最后的一线希望,我们请求病人的家属、好朋友,能够轮流陪护他并与他交谈,因为只有这些人才能勾起病人对往事的回忆,使他有可能恢复正常的思维活动。”

晓玉自然义不容辞,她在单位请了七天假,甘冒为了丈夫遭下岗的风险。

过了一天,我在病房里见到了李云的岳母,我以为是李云的母亲,因为她对李云的呵护程度,使我认定只有亲生母亲才会这样。

在李云住院后的第16天,医生的话应验了。李云的言行逐渐向正常转变,这一转变,不但让我们惊喜,连医生、护士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一天,我跟李云说:“李云,你还记得你出版过哪些书法书籍吗?”李云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如数家珍地回答:“《李云书法选》、《中小学生字帖》、《李云书长恨歌》。”他说得都对,连在场的医生、护士都笑了。我赶紧追问,“启功、王学仲曾为你的一本书题了书名,作了序,那是哪本书?”“《李云书法选》。”他的回答让我和晓玉长舒了一口气,他又回答对了。第21天,晓玉领着儿子来看李云,这是李云住院后,晓玉第一次带儿子来看他,也是我一再建议的,因为儿子对父亲来说,是一剂刺激、治疗灵魂的最好之“药”。晓玉却说,这里的病人神经都不正常,怕孩子受刺激。我想,若不是李云基本恢复了正常,无论我怎样劝说,她也不会带儿子来到这个“特殊世界”、“特殊人群”中的。

这一天,我来晚了。晓玉正和李云、儿子坐在医院的花园里——一个绝不允许病人私自外出、有医护人员严格监视的花园。晓玉看见了我,急忙跑过来,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大声说:“大哥,快去看看李云吧,他完全恢复了正常,正搂着儿子,好亲啊!”

我除了高兴,就是愤怒,李云是病人时,我不好向他发泄心中的愤怒,现在可以了。

我对李云说:“你每天喝酒喝掉多少钱?”他分明正常了,显得既紧张又腼腆。我并不等他回答,“你每天最少喝掉4元钱,一个月喝掉120元,你应将这些钱省下来,一半用在孩子的教育上,一半寄给乡下年迈的老母亲。想想看,母亲接到儿子寄来的钱,会是什么心情?她会对满村的人说,我儿子给我寄钱来了!可你……”

李云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像是要哭。

我接着训斥:“你以为你是作了什么光彩的事才沦为今天的地步吗?不,你是酗酒!这怎么能让人同情?想想晓玉吧,她又要照顾你,又要照顾孩子,又担心保不住饭碗,她多难啊!可你作为她的丈夫,作为孩子的父亲,你尽到责任了吗?”李云猛地抬起头,眼中噙着泪,几近哀求地说:“大哥,别说了,我若不戒酒,你就不认我这个兄弟!”

一个月后,李云出院了。那天,万里无云,正巧有一队大雁排着“人”字从天空中飞过。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感叹:“李云啊,李云,今后的路还长,你要格外自尊、自重、自爱啊!”

(本栏目责任编辑: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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