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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破蜀道宝成人

1995-08-22于泳

中国青年 1995年12期
关键词:石崖宝鸡工区

于泳

宝鸡,古称陈仓,为陇海线上一大重镇,其南端便是东西横亘数千里的秦岭山脉,乃入川必经之路。面对着雄奇峭拔的崇山峻岭,李太白曾吟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千古绝唱。

星移斗转。1952年的某一天,随着一声开山炮响,新中国第一代铁路建设大军云集秦岭。他们逢山筑路,遇水架桥,硬是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打通了让世人为之瞩目的宝成铁路。难行蜀道,从此坦途。

时光递嬗。当年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筑路大军已如宝成线上一颗颗坚实的道钉,牢牢地扎根在沿线的每一个工区,每一个小站。那些曾经是英气勃勃的开路先锋们,如今多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于是,子女接替了他们的岗位。但不管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都无人去细究过他们的籍贯故里,因为,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宝成人!

宝成线上的“老宝成”

在微微细雨中,我刚步行至杨家湾车站,就听见一阵阵哀怨、凄怆的唢呐声。我讶然止步,只见一队身穿孝服的送灵队伍正向不远处的山坡走去。未及细想,我跟了上去。我早就听说过,在秦岭深处,宝成沿线,那些老宝成“走后”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遗骨埋葬在他们守护了一辈子的线路旁。坟墓之中,他们的灵魂会穿过三尺黄土,眷恋着、守望着那一节节锃亮的铁轨,一列列东行西驶的列车,月月,年年。

逝者在亲人们的悲泣中入土了。这时,子女们又取出几叠扎得紧紧的旧火车票。一个低沉的声音向我讲述了这叠车票的来历:

逝者叫武喜凯,家住宝鸡,是红庆车站职工。他的施工车票区段为红庆到秦岭,而秦岭离宝鸡还有40多公里。每次武师傅回家探亲,火车一到秦岭站,无论车上人多挤他都要主动找列车长补秦岭到宝鸡的车票。没有人这么要求他,但他一直坚持了十几年,直到退休。有人对他说你是老资格了,别总那么难为自己。武师傅淡淡一笑,说:铁路上的规矩,咱咋能不遵守!

车票随着纸钱在一片火光中燃尽了。我暗暗祈盼着它们能在另一个世界里为老人的顺利通行作一凭证!

我沿着蜿蜒的铁路线步行3个小时,赶到观音山领工区,为了寻访一个人。此前,我只是在一份材料上见过有关他的介绍:孙景忠,凤州工务段领工员,连续9年被评为段安全先进……1993年2月,在巡视线路至27号隧道时发现一处隐在积雪中的断轨。他及时拦行421次列车,阻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旅客列车特大颠覆事故……“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谈谈我父亲吧!”面对我的采访,孙景忠一再提议。我说可以。

谈起父亲,可以感觉到孙景忠发自内心的钦佩和敬服。他的父亲孙占文参加过抗美援朝,1954年到了宝成线,任过班长、工长、领工员。1980年退休时,将自己用的一把铁镐交到儿子手里。孙景忠1994年提升为领工员,开始负责父亲曾养护了几十年的那段线路。孙占文老人本来可以呆在宝鸡的家里,栽个花种个草,安享晚年。但他总惦记着工区和线路,又放心不下儿子的工作,辗转反侧,终于下了决心,重新回到条件艰苦的工区。有一件事孙景忠至今仍记忆犹新。1993年12月,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宝成线25公里处断轨。险情就是命令,工区几十名青工火速奔向事故现场。因天黑,跑在最前面的孙景忠并未发现队伍中多了一个人。到现场一看,才发现年近70的老父亲正夹在小伙子们中间,挥锹大干。毕竟是件拚体力的硬活,孙景忠几次劝父亲回去,且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硬。想不到老人比儿子火气更盛:“你个鬼儿子,胆敢教训老子……”就这样,老人硬是和青工们一起干到凌晨4点多,换上了新钢轨。“从那天以后,我心里一直有一种极强烈的感受。我想我们这一代人只有拚命工作,才能对得起那些奋战数十年、将青春和汗水都挥洒在千里宝成线上的老人们。”这么说时,孙景忠神色凝重。

寂寞青石崖

青石崖车站地处秦岭之巅,原是一处陡峭的山峰。当年103筑路大军用了330吨炸药,才轰出了这块不足半平方公里的平地。站舍建在青石坡上,西靠壁,东临深涧,两股铁轨挤在狭窄处,道岔设施隐蔽在隧道中。有诗咏青石崖:山高石头多,抬腿就是坡,冬春冰雪封,夏秋云雾遮。

“对于青年人来说,最苦的莫过于寂寞了。”车站的刘站长告诉我。“车站13名职工,平均年龄26岁,又都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精力充沛,热情奔放。长年累月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远离都市的繁华,内心的寂寞是可以想见的。”

因为青石崖的特殊位置,吃饭供水一直是一大难题。水是山顶河沟水。职工们硬是在山岩石板上凿出一水槽,将水引下,可一到冬天水槽便冻结了,只好到很远的地方取水,有时为取一趟水得花2个多小时。吃饭也成问题,粮食、蔬菜大多要到宝鸡或秦岭车站购买。关于吃饭,我目睹了这样一件事。

那天,车站团支书杨建林的新婚妻子到车站探望,见大伙的饭菜实在太差,就提出为大伙改善一下伙食。上午她搭了一趟货车去秦岭车站附近的乡镇买些肉和蔬菜,回来时又搭乘一趟货车回青石崖,未料到这趟车不在青石崖停,一下将她拉到了宝鸡南站。好半天才又等了辆货车,她想这趟车一定会在青石崖停,便上了车。谁想车过青石崖竟又未停,将她拉回到秦岭站。杨建林当时站在站台,冲着车上的妻子大叫:“你吃了饭再回来!”但小杨的妻子哪有心思吃饭,打听了很久,才于下午6点坐上一辆在青石崖停站的唯一一趟慢车回到小站。可她已无法下车了。第二天还要上班,而且也只有那趟客车才能将她送回宝鸡。那天,我跟大伙一样,终于没能吃上小杨妻子做的饭菜。“沿线所有小站每天只有那么一趟对开慢车,像小杨妻子这样的事,我们早见怪不怪了。”刘站长说。

晚上,我住在青石崖车站,站上将最好的房子、最干净的被褥让给了我。当我惬意地将疲倦的双腿伸进被窝时,却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来。被褥如洗过未干一样,潮湿湿地冰凉。那一夜我是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熬过来的。早晨一开门,一团湿雾迎面扑来,数米外难辨人影,仅能听到彼此的问候声。这时我明白了这里的每位职工为什么都很难摆脱掉严重关节炎的侵扰。

然而,就是在这艰苦的条件下,就是这13个年轻人,创下了连续安全生产无任何事故4800天的好成绩,并被团陕西省委和郑州铁路局命名为“共青团车站”。也正因了他们的存在,保证了那些南来北往的列车正常运行。我不知道那些穿行蜀道的旅客是否注意到了这群秦岭山巅上年轻的宝成人。

宝成线上的女工哟!

当你坐在疾驶前行的列车上,穿峡谷过桥梁入隧道时,也许你会注意到隧道前或桥梁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屋,门前站着一个身穿黄色制服、手执黄色信号旗的铁路工人。

在观音山车站和青石崖之间,第40号隧道就有这样一个看守点。不过在这里看护着隧道和线路的,却是几位女工。

那天我从青石崖往北,顺铁路穿过了3个隧道。其中一个“S”形隧道,我用了整整45分钟。洞内漆黑,手电光只能维持2米远的照明。洞内泥泞难行。在忍受着那袭人潮气的同时,还要时刻注意着穿洞而过的列车。如果是雨天、雪夜,困难就不是这些了,要命的是每走一步你都会感到一种恐怖,这是一个独行人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恐怖。

当我到达看守点时,已是2个小时以后了。那天当班的是位30多岁的刘师傅。她告诉我她的丈夫、孩子,还有年迈的父母都在宝鸡市,而她在这工作已近10年了。她说她在这里挺好,早习惯了。不过到了冬天还是令她们头疼。雪一封山,几个月都是齐膝深的雪,无论走线路还是寻查隧道,摔跤是家常便饭。如果一不小心掉进路旁的排水槽就更惨了,呼救都没个人应声。冬天天黑得早,而接班时间又是晚8点,从家里出来时常常就得提前5个小时,因为每天来回就那么一趟慢车。而这5个小时是不算工时的,而且我知道,女工们来这里上班,不是在青石涯就是在观音山下;但无论从哪下,都要走我来时所走过的路段。

我和刘师傅谈了很久,她始终没提“害怕”两字。看着这孤寂的小屋,想着我来时的诸多感受,我终于按捺不住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她只是无声地摇摇头,将目光转向大山深处。

“她们怎么不害怕?”工务段团委书记张德林后来告诉我:“秦岭山区随时都有黑熊、野猪出没,特别是冬天,为找吃的,野兽常常跑到这里来。雪天,在隧道中你能发现被火车撞死的黑熊。”

这个看守点有5位女工。一次,其中一名女工在过41号隧道时,被两个流氓截住了。危急时刻,一趟列车驶过,这位女工挣脱流氓,一头扎进黑漆漆的山洞,一动不动地躲了几个小时,幸好那天雾很大。可如果那天没有雾,如果那天不是刚好来了一趟车……

那天,和刘师傅谈起孩子时,她的眼里布满了泪水。她强忍着,只让嘴角挂一丝笑:“你看我……真不好意思。”她猛然一扭身,将头深埋进臂弯,呜咽起来。

就在这时,一列火车疾驶而来,她抬起头,用袖口抹了把脸,右手举起黄色信号旗,用标准的姿态目送急速而去的列车。

我的眼睛湿润了!

宝成线上的女工哟!

诚然,宝成线环境恶劣,宝成人工作艰辛,但在大山里工作的宝成人都有一种由衷的自豪感,他们说这是每一个宝成人都拥有的“宝成情结”。或许有一天,他们会离开宝成线,但他们耳畔将会有一个声音在向他们呼唤,那是来自秦岭的呼唤,来自远山的呼唤。总有一天,这深情的呼唤,又会将他们引向大山的怀抱,就像孙占文老人那样。因为,他们深深知道,一生一世,他们已与宝成线结下了难舍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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