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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不哭

1995-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5年9期
关键词:姐弟二姐县城

老 福

我是地道的庄户人家的孩子,父母生下我们姐弟四人。姐姐最大,为了供我们读书,她12岁就扛着一条大扁担,去“深挖洞”了,瘦小的姐姐没上过一天学,认识的几个字是在扫盲班上学会的。哥哥的学业也完成得很艰难,赶上“文革”,在联中草草读完9年,就下乡劳动了,因为那时我们家里很穷,既要供二姐和我读书,又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1981年我们家发生了变化。二姐考取了扎兰屯林业中专,这在我们村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家人喜,村人贺,一时间家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二姐上中专去了,哥哥拿出家里仅有的积蓄,赶着驴车,将二姐送往县城。而后,他便拼命地挣钱,为了二姐,也为了两次高考落榜的我。哥哥每次到县城看我,总是对我说:“好好念,咱家有钱,咱们要争一口气,千万别报熊!”当他将兜里仅有的两元钱硬塞给我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会报熊,为了父母的希望,也为了哥哥含辛茹苦的劳作。哥哥为了供我们姐弟读书,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家里承包了许多地,可他还是觉得收入少,农忙过后,只身赶着驴车,往返于霍林河和林东之间,为了多挣几个钱,说不上他在野外度过多少次夜晚。风霜雨雪,蚊虫叮咬,他都熬过来了。听妈妈说,一次做买卖时,黑夜遭抢劫,一车瓜全被抢光,他还挨了歹徒的拳脚,脸肿了半个月。

1983年,我考上了大学,哥哥乐得合不拢嘴,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摸着我的头说:“小弟,有出息了,哥就盼着这一天!”他到县城扯来新布,让嫂子为我做好一套被褥。临上大学的前一天,他用自行车硬是把我带到县城,精心为我买了一块手表。我说:“咱家没钱,别买了。”哥哥脸一黑:“给你买,你就戴上,再穷,哥也有办法。再说,你是大学生了,没有块表,也让人笑话!”他把买来的表,让修表匠仔细看过,在耳边听了又听,觉得行,才在兜里拿出钱把表买下。他把手表戴在我的手上,笑了:“这下,行了!”可我的心却是酸酸的。

哥一直把我送到县城,临上车,他还叮嘱:“没钱就来信,别硬熬着!”车开动了,我发现哥哥站在九月的风中朝我挥手,我的视线模糊了。

而后,四年大学,每到腊月放寒假,哥总是提前写信:“放假早点回来,路费够了吗,不够,哥再给你寄去。咱家的猪还没杀,等你回来再杀。”庄户人,过年杀一口猪就是全部的年货了,哥哥非等我回家再杀。期末考试复习我总是认真,不敢松懈自己。考完试,便早早踏上归途。

毕业了,我分到了县城教书,哥经常赶着驴车来看我。他害怕我的同事知道他是我的哥哥,总是躲躲闪闪。他跟我说:“哥穿的破,又不会讲话,别影响了你。”我急了:“你是我哥,这谁能笑话!”可哥还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那年我成了家,哥跑前跑后,一切都安排妥当,他却没有到桌上喝一杯酒,更不敢看一眼弟媳,他羞红着脸讷讷地说:“好好过日子吧!”

每逢我下乡采访路过家门,哥总是问妈:“听老福(我的乳名)回来了呢,他没回家吗?”妈妈便告诉他,车不方便,一大车人,咱家地方小,哪能带回来呢。听了这些,哥的目光便有些呆滞。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哥却不肯清闲,他又操起了皮货,将家搬进县城,他说:“咱们姐四个都在一块,互相都有个照看。”

皮货生意倒不错,可在安全上出了大问题。1993年10月28日下午5点,二姐急急地叩开我的房门:“不好了,哥哥他们的拉皮子车翻了,听说……”二姐大哭。我镇定了一下,安慰她:“不一定像你说的那样严重,我们打听一下再说。”

打听的结果简直让我无法相信,翻的车正是哥哥的拉皮子车,车上已有22人死亡。

我忍住悲痛,找到朋友,借上车,便急急驶向出事地点。我的心里不停地翻腾往事:哥哥,帮我学习,帮我劳动……一幕一幕,最使我难忘的是:有一年放寒假没钱,哥哥接到信后着急了,硬是连夜踏着没膝的雪走了四十里地,到邮局汇了钱,又踏着雪回去。

哥哥,难道你的命就这样苦吗?难道老天就这样瞎眼吗?好人一生平安,可谁平安过?

晚上11点,车到了出事地点,父亲、姐姐、嫂子和我几乎都晕了过去:三排用白布裹着的22具尸体,翻的车,死的人,在凄白的月光下,我们痛不欲生。老天,也是个昏庸无能的东西,你专门把灾难落到好人头上!

丧事处理了,哥哥草草地走完了一生。

欲见音容云万里,聆听教诲月三更。夜深人静,我伏案沉思,只有表声依旧,仿佛哥哥就站在我的面前。每每想到往事,每每重新想起哥哥的教导,我便检查自己的行为,我就劳作不已。

台湾电影《汪洋中的一条船》中主人公说得好:“当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你别哭;当你遇到挫折的时候,你别哭,当你跌倒的时候,你要站起来!”是的,哥哥,我不哭,有你的鼓励,有你的教导,天塌下来我也会撑得住。哥哥,我不哭!

表还在,表声清脆,这声声敲打,就仿佛是哥哥一次又一次的教诲。这声音亲切,这声音亲近。哥哥,有你伴我,我会更加努力。

哥哥,你为我买的表,就是为我指定的方向,就是对我永恒的帮助。

哥哥,再爱我一次!我从心底里呼唤。

哥哥,表声依旧,你的音容笑貌依旧,你看到了你的弟弟了吗?

哥哥,我不哭!

(郝凤阁摘自1995年6月3日《巴林左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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