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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之后盼曙光

1994-08-24金耀

中国青年 1994年6期
关键词:上学叔叔南京

金耀

在南京城一条很不起眼的巷子里,我找到了崔兴韦和她80岁高龄的奶奶金玉华,这一老一少挤在一间低矮的平房里相依为命。

崔兴韦,13岁,个子小小的,笑起来纯真无邪,干净,整洁,懂事,十足一个极招人喜爱的小姑娘。然而,她不如其他同龄人那样快乐和活泼,苍白的脸色使人隐隐感到一丝不该属于她的阴郁与凄凉。她的内心深藏着一些怎样的故事?

韦韦生在南京,原来一直住在西善桥乡,父亲是一家砖瓦厂的电工。她的童年是不幸的,父母亲的脾气都非常暴躁,动辄对她拳打脚踢。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妈妈操起一根粗粗的竹杠子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当时她就晕死过去。从此,小韦韦就常常流鼻血,一流就大半天,止也止不住。还有一次,爸爸一脚踢在她的后脑勺上,那坚硬的皮鞋给她留下个偏头疼的毛病。她的肾也不太好,常疼得直不起腰来。此外,严重的贫血使她一站长了就头晕目眩……

但是,小韦韦从来没有责怪过父母。她说:“爸爸打我是因为他的脾气不好,有时候打完了,他也后悔,给我做蛋炒饭吃……”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只要能有个完整的家,,哪怕再苦再难,受再大的委屈,她也心甘情愿,也觉得是好日子。

但“好日子”还是到了头。1991年10月30日,她的父母离婚了。无论她怎样哀求,怎样哭着劝说,妈妈还是收拾行李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她,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望着迅速衰老下去的父亲,她毅然挑起了家务活的重担。一个年仅10岁的小姑娘,过早地开始撑起一个家。

崔兴韦原先在西善桥乡贾溪小学念书,功课一直不错。但是由于拆迁,她与父亲搬进城里同奶奶住在了一起,这样,上学就麻烦多了。每天凌晨5点,她就得爬起来去赶班车。下午上完一节课又得匆匆地往家赶。家里穷,爸爸不给车票钱,她只好天天忍受着良心的谴责逃票。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使她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唯一给她力量使她能够支撑下去的,就是“我要上学”的信念。爸爸和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心想劝她别去上学了,可又说不出口。

有一天下午,南京突降暴雨,韦韦放学后没有赶上班车,只得咬着牙顶风冒雨步行回家。雨点打在身上生疼,衣服被浇透了,风一吹,冷得她直打哆嗦。等天全黑了,她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家门。见她从头到脚连书包都被雨浇得湿淋淋的,爸爸再也忍不住了,冲过来抱住她,泪水夺眶而出。爸爸对她说:“韦韦,你别再去上学了,等爸爸苦两个钱把你转到城里来再上,好吗?”一家三代人抱头痛哭……

1992年秋天,韦韦辍学了。

失学后的崔兴韦百无聊赖,每天,她站在家门口,羡慕地注视着一个个背书包的同龄人急匆匆地往学校赶,心里难过得直想哭。爸爸一下班,她就赶忙迎上去,希望爸爸给她带回来好消息——告诉她明天就可以去上学了。然而,她每次迎来的都是失望。韦韦的户口在西善桥,要想在城里上学,即使是借读也十分困难。她的爸爸何尝不知,只要有钱,就可以为女儿铺平转学的路这一当今人所皆知的“理儿”呢!他只能拼着命去捞钱。他害怕看见女儿那乞求的目光,每天一回家,他的心就缩成一团。“挣钱”成了他唯一的信念。当时的南京,鸟价看涨,韦韦的爸爸也为她养了十几只观赏鸟,指望着藉此赚点钱。父女俩精心侍候着这些小精灵。韦韦特别喜欢其中的一只虎皮鸟,一听到那舒展的歌喉,她也情不自禁地想跟着一起唱,想像小鸟儿一样在空中舒坦地翱翔。每当此时,她那忧郁的眼睛里才会闪烁出一点快乐的亮光。

终于,韦韦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上学了。爸爸的酒越喝越多,烟也越抽越凶,可钱越来越少。韦韦伤心得揪住爸爸,淌着泪说:“你骗我,我恨你……”她是第一次这样责怪她的父亲啊!爸爸火了:“你敢讲老子?你把我害成这样,把家也给毁了,你死了算了!”韦韦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回过神来,发现奶奶和爸爸焦急地守在她的床前看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奶奶搂住她,心疼地说:“乖孙,刚才你差一点死过去,可把我们吓怕了……”

以后,这样的情景又接二连三地发生过好几次,只要受一点气,韦韦就会突然晕倒,没有一点儿预兆,家里的气氛更加紧张。

有一天,她在屋外玩,听见隔壁的阿姨讲,只要拿300块钱送个礼,就可以借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个念头蓦的窜了上来……她也不知这一切究竟怎样发生的:她从邻居家的抽屉里拿走了300元钱。人家后来发现丢了钱并认定就是她韦韦拿走的,找到她的家里。父亲听说后暴跳如雷,要打死她这个“小偷”…

天黑了,从家里逃出来的韦韦又冷又饿又怕,默默地哭了。上哪里去呢?妈妈,你在哪里?韦韦想你却见不着你!爸爸,你能原谅女儿吗?女儿想上学呀!奶奶,你想不想你的乖孙呀?她现在变成了一个偷人钱的坏孩子,你还疼她吗……泪水悄无声息地流着,韦韦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她熬过了痛苦的黑夜。第二天,她茫然地随着旅客走进了南京火车站,随便登上了一列不知开往哪里的客车。她自以为可以远离那撕心裂肺的噩梦,却不知这噩梦竟是那样的牢不可破,令她无法摆脱。

下了火车,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四川绵阳。她突然感到极度恐惧。一位解放军叔叔发现了她,了解了她的遭遇之后,把她带回了部队驻地。听说她是从南京来的,南京籍的叔叔们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这个给她递毛巾,那个给她递水果。在老乡们面前,韦韦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叔叔们集体决定:送韦韦回南京!他们先给韦韦的爸爸打电话,得到的消息却是她的爸爸已经离开单位去向不明。他们遂又把韦韦送到火车站,托付给了车站的书记,请书记将她送上返回南京的客车。临分手时,韦韦又淌下了感激的眼泪,抱着叔叔们给她买的一大堆吃的东西,她不断地向叔叔们挥舞着小手告别……叔叔们相信,她一定能够回到南京。

老书记笑眯眯地对她说,带她先去派出所开个证明。谁知,韦韦进了收容所。她的心一下掉进了冰窟窿。不久,她被转到另一个收容所,那里的人又给她的父亲去信,让带350元钱领人。但黄鹤一去无消息。收容所里的人很凶,每天晚上,韦韦都想爸爸,想奶奶,想回家,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好伤心啊!

1993年6月9日,韦韦终于盼到了回家的这一天——那是在她不吃不喝,坚决要求送她回家之后。近乡情怯,火车离南京越近,她的心反而越来越害怕,眼前老是晃动着爸爸的拳头。车到蚌埠,她便跳了下来,她依稀记得有个亲戚在这里工作,但叫什么在哪个单位工作都不清楚。在车站,她问了好多人同一个问题:“工厂在哪儿?”没有一个人答得上来。她又一次陷入绝望之中。

为了生存,12岁的她第一次想到“联系工作”。她找到一家农户,替他们收拾屋子,做饭,带孩子。整整一个月。累黑了,瘦了,手上磨出了茧子。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双方相互了解的了,东家动了恻隐之心,答应让她回家。

韦韦终于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她日夜思念的家。然而,爸爸不在了,他因盗窃罪被判入狱,家里只剩下她80岁的老奶奶。一老一小重逢,却没有团聚的喜悦,因为艰难的日子就在眼前:断了经济来源,每月靠政府发的20元钱度日,这点钱只够买点米。两个人常常饿得头晕眼花。天一擦黑就上床睡觉,既省食品,又省电费。家里有电灯、电扇和电视,但祖孙俩谁也不去碰一下开关按钮,宁肯摸黑干活也不敢拉灯……

韦韦仍然渴望着念书。邻居们疏远她们,让孩子们也不理她。但她依旧到了每天下午就缠着放学回到家的邻居的孩子教她功课。那些十来岁的小老师也极为认真地现学现卖,把当天所学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教给她,作业题用粉笔写在大立柜上,第二天,小老师再给她的作业判分。而那些粉笔,都是小老师们凑钱给她买下的。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这时的韦韦无疑成了老人生活中必不可缺的拐杖,所有的家务活都落到她的肩上。韦韦操心奶奶,奶奶也为她的身体担心。有一天,她又一次在奶奶的面前突然晕倒,老人吓得手脚冰凉,喊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她很快就醒了过来,两人抱头痛哭。

熬过了夏天,又熬过了秋天。笼子里的虎皮鸟早就飞走了,哪有食儿喂它呀!老少俩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隔壁的邻居送的。邻居们帮不了什么大忙,只能把不穿的衣服,不吃的饭菜送过去,两人都视作宝贝,饭菜馊了,热一热照样吃!老人在向记者讲述这一切的时候,热泪纵横,最后说:“我没什么,80的人了,死了算了!可孩子怎么办?”

韦韦的事被采访过她的记者叔叔写到了《金陵晚报》上,南京市的读者被震撼了,许许多多的人给她来信来电表示关心和慰问。春节前,白下区区政府给她家送去了100元钱,又与大光路小学联系,让他们接收韦韦借读。当新学年开学时,韦韦抚摸着重新挎上的书包,泪如雨下。多么不容易啊!大光路小学考虑到她的实际困难,免去了她的借读费、学杂费和书本费……5年级1班的教室里,添加了一张课桌,它是

属于新同学崔兴韦的……

3年多的噩梦似乎已经结束了,韦韦和她的奶奶看到了新生活的曙光,笑容重又展现在这老少两代人的脸上。韦韦希望今后的路继续洒满爱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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