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壮士

我刚上小学时，因为贪玩，成绩不太好。成绩单拿回家，父亲很生气，大声指责我。爷爷把我拉到屋外，指着夏夜的星空对我说:“孩子，有些星星很亮，有些星星却很暗，这跟我们人一样，有些人很有出息，有些人则没出息，你应该做有出息的人才对。”我深深地点头。我愿意听爷爷的话。爷爷又说:“要做有出息的人，就得好好念书。”

从二年级开始，我的成绩就进步了。到三年级，我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可是到初中毕业时，我能否上中学继续念书却成了大问题。因为中学设在远离村子的地方，我必须住校，但住校就要自带草席、被子、蚊帐等基本生活用品。我上小学已是家里省吃俭用勉强供着。添置上中学的生活用品的钱，可以买好几担谷子。而我们家那时天天喝稀饭。

一天晚上，我一觉醒来，发现父亲和爷爷在吧嗒吧嗒地抽着自家种的烟叶，一边商量着我念书的事，父亲说:“我想还是别让清儿念中学了，回家干活，也是半个劳力，爷爷打断父亲的话，说:“干活，干活，我们家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还没干够么?清儿能念书，就让他念下去。”“可是，”父亲争辩道，“一下子拿出几十块钱供他，我可一点法子也没有。况且，过两年他弟弟旺儿也要念书了。”爷爷说:“虽然清儿不是我们的血脉所出，但他和旺儿两个，我不想薄待哪一个。自然，一下子拿不出钱倒是实情……”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爷爷的话深深地感动着我。从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母亲跟她的前夫(我的生身父亲)离婚时，已怀着我，随着她来到这个家，我也很快地出生了。但我还未满3岁，母亲又再次离婚，把我留在这个家里。几年后父亲再娶，不久有了弟弟旺儿。按理说，我跟这个家庭没有血缘关系，弟弟才是正宗血脉传人。但爷爷疼我，从不把我当外人看待。我非常感激爷爷，不能自制地哭道:“爷爷，爸爸，我不上中学了，我会好好干活挣工分的。”我的哭声使他们吃了一惊，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爷爷叹息道:“只要有办法，家里一定供你念书。唉，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毕业考试我考得很好，中学录取通知书下来时，我又高兴又忧愁地把它交给爷爷。爷爷的眼放着光，说我们家还没人上过中学呢。那年的暑假特别难熬。我跟谁都不再提上中学的事，埋头帮家里干活。然而，在一个人放牛、砍柴时，就会情不自禁地做上中学的美梦。就在开学前的一天黄昏，我情绪沮丧地把牛赶回棚，来到小河边洗脚，听到弟弟喊我:“哥哥，过两天你就可以上中学念书啦。爷爷把他自己的那副棺材卖给了钟村的菜老头了。”一种负疚感顿时笼罩了我。我的心在微微地颤抖。我，一个14岁的少年，怎么承受得起爷爷如此深切厚重的关爱啊!那时候，在我们乡下，无论男女，年纪一到五十，就有要求子孙为自己准备寿材(生前准备好的棺材)的风俗。爷爷的寿材是前年才买回来的。而那时他已58岁。爷爷的寿材就放在猪圈的顶棚上。爷爷喂猪食时，常常幸福地抬头打量那漆黑发亮的物体。这是我所见到的爷爷最轻松的表情。如今爷爷为了我把他的寿材卖了，我如何担当得起啊!我飞快地跑回家，扑进爷爷的怀里。由于激动，我浑身无力，就顺着爷爷的腿往下滑，双膝跪到地上了。我泪水长流，泣不成声。爷爷弯腰扶我，也流泪了。他说:“孩子，别哭，起来吧，你将来有出息，爷爷就满足了。”

去中学报到的那一天，爷爷执意要送我到村口。临别时，爷爷说:“记住，你以后还要念大学的。”我初中还未毕业，爷爷就去世了。父亲四处借贷，才把爷爷的后事办妥。父亲没有违背爷爷的遗愿，从未阻止我继续念书，从中学到大学，我一直是班上最穷的学生。但我感到欣慰，我没有辜负爷爷的希望。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