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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实反映情况是多事吗?

1992-08-24李悦明

中国青年 1992年6期
关键词:堂姐姐夫县城

李悦明

我苦心斟酌出来的征婚词见刊后,美得让人心跳、丑得叫人反胃的照片像雪片一样扑面而来。我反锁房门,将应征信分类、编号,兴奋的心情难以形容。一连十几天,我“按图索骥”,像只野鸭子,在择偶之海游来浮去。

一天,一阵敲门声把我从午睡中惊醒。开门一看,不出所料,就是前两天和我联系过的师范大学的两位老师。他们先是掏出一摞彩照,说是为自己的“学生”当一次红娘。我逐一过目,照片从不同角度勾勒出一位“美女”的形象。然后是海阔天空地神聊,最后终于转弯抹角地问及我的家庭背景和经济状况。我不知是出于对自己农村出身的自卑,还是对世俗门第观念的忌恨,或兼而有之,便当着“人类工程师”的面,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我说我父亲是县服装厂的工人,已退休回乡下老家;我母亲目不识丁,是农村户口;唯一的一个姐姐接班顶职,姐夫大学毕业,在县一中任教,兼职律师。实际上我是把自己塞进了伯伯的家庭。伯父伯母早几年去世,只有一个女儿。由于我早有计谋,说起来天衣无缝。因为我心里明白,如果我说父母都在乡下务农,兄弟姊妹9人全是清一色的“乡巴佬”(除我之外)家庭暴露无遗,不仅见不到他们美如天仙的宝贝女儿,就是别人的千金也不会介绍给我。但我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不过,我想万一幸运,也会生米煮成熟饭。就这样,虚荣骑在良心头上,做着金屋藏娇的美梦。

教师夫妇留下电话号码,我和叫“梦迪”的女孩开始约会。随着相互惊鸿的一瞥,我们很快坠入了情网。初秋的动物园,金风骀荡。我提着一袋花生米,喂一粒给她,喂我自己一粒,喂我自己一粒,又喂一粒给她,一路上半醒半睡,和谐得像一对鸳鸯。

日子挨着日子,我们脸挨着脸,传统的春节将至,我要携梦迪回老家探望父母。归乡的喜悦,“东窗事发”的惶遽,把我煎烧饼一样地翻来覆去。我殚精竭虑,如履薄冰,最后只好使梦迪、堂姐、父母都在我的“骗局”里自然相识。

我提前写信给县城的堂姐:“姐姐,我和女友过年时将路过你家,也许小住几日……”我写信给乡下的家里:“双亲大人,我决定和女友梦迪回家过年。但家里的住房条件、生活水平太差,女友可能很不习惯,加上路途遥远、汽车颠簸,她会吃不消。所以我建议,我和梦迪先到堂姐家,然后我回家接你们两老到县城过年算了。”父母老实巴交,把我这唯一的大学毕业生儿子奉若神明,只好唯命是从。再说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我最担心的是父亲不像退休工人,泥土里滚打一世留下的“农民”痕迹,就是精心装扮都无法掩饰。然而我可以向梦迪解释,说父亲退休后,坚持务农,来个先发制人,使他没有嫌疑的余地。至于堂姐和堂姐夫对我们“四张大嘴”的光临兴许不太高兴,我可以送一份厚礼。

这样一个新的“家庭”组合而成。尽管有语言障碍,但我相信卡莱尔的话:沉默是金。这时的县城内外已是银装素裹,在踏雪的qiong音里,我幡然醒悟:纯洁的雪披下,原是藏污纳垢的世界。

“叔爷叔娘,多吃菜。”堂姐不断劝菜,这时我的心已提到嗓子眼。梦迪疑窦丛生,幸亏家乡的土语外人很难听懂。饭后,我对梦迪说,我们这管爸爸妈妈叫“叔爷叔娘”。我知道,这是在掩耳盗铃。

正月初二,我那一帮说话、穿着都土得掉泥渣的弟弟、姐姐、姐夫“突然袭击”。城里媳妇使他们大饱眼福,梦迪被看得面红耳赤。我慌了手脚。我写信叫他们别来,可他们不听,局面如何收拾?!我干脆都不介绍,只是嘿嘿地笑着应付。梦迪没想到我会篡改家世,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辨别血缘关系的亲疏真伪上。

回到单位,虽身心疲惫不堪,但还是为顺利“过关”而额手称庆。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满足,父母兄弟对梦迪的啧啧称赞依然回荡在我的脑际。几天后,我收到一封字迹相当熟悉的匿名信:你的第一个错误是考上了大学,第二个错误是看不起生养你的父母,第三个错误是你没可怜自己。唯一正确的是让我认识了你这个虚荣心十足不诚实的可怜虫。

读完信,我摇晃着到小卖部买酒,我知道,我如果醒着,一定是第四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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