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泽成　邓小民

我当了一辈子兵，同德国兵、中国兵打过仗，也看过美国兵、苏联兵打仗。最优秀的我看还是中国兵。我赞赏他们。

——英国退休将军法勒·霍克利

1989年8月，×日×时，海南岛五指山区。

重炮轰鸣，火光齐放，地动山摇中，无数发炮弹携着尖利的呼啸扑向一座小山包，目标倾刻间没入一片火海。

“成功啦——！”一群年轻的共和国官兵拥向一位又黑又瘦的中尉军官，将他抬起连连抛向空中。前来观摩的总参谋部徐惠滋副总长也激动地走上前去，拍着中尉的肩膀连声说：“不简单，不简单呐！这样高难度的课题被你这个连长征服了，简直是个奇迹！”

以检验我炮兵快速反应能力为主要目的的这次计算机自动化火炮测控指挥系统实弹验收考核，就这样结束了。由海南军区某炮团连长赵稳根编制的“赵氏程序”，不仅使军区三个炮团夺得了总参“反应快，打得准”的锦旗，还标志着我军炮兵队由此跨入一个新时代——快速反应时代。

A

创造源于灵感或刺激。不在科研单位却在基层连队的赵稳根效力于火炮射击和管理程序的钻研，是在遭受一次失败后而突发奇想的。

1980年11月。18岁的赵稳根从湖南平江走进了驻广东某地的军营，在某炮团当了个描图纸画板的计算兵。别人射击时，由他计算目标的方位和距离。苦练了好长一段日子，终于盼来了实弹射击。不想，第一发就剃光头打了个“不见弹”。一查，是计算失误 。

赵稳根躲不掉炮班战士们埋怨的目光，羞愧至极。怨自己粗心大意？不！都怨那落后的手工作业。这个埋怨的水平还挺高。随之又蹦出一个念头：能不能把这种落后的图板作业方式改造一下呢？

可惜，上级看中了他的另一成绩：在军里组织的文学创作竞赛中，赵稳根的散文《桉树礼赞》获得一等奖。于是，他被调到师宣传科报道组，当上了军营“土记者”。他果然不负众望，反映部队生活的稿件连连变成铅字，成为小有名气的“笔杆子”。

但他还是想着“不见弹”的事。当军校报考志愿书放在他面前时，他放弃了写作之路，投考了沈阳第二炮校。

在校期间，英阿马岛之战硝烟正浓，现代化的武器装备在那场战争中显示了强大的优势。我军手工作业图板与国外电子计算机火炮系统所形成的强烈反差，又一次使赵稳根受到刺激，“改造它”的欲望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空间。

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五指山下的炮兵连当了一名排长，和战士们共睡一间大屋，不仅缺水少电，而且四壁透风，晚上须穿着雨衣睡觉。在艰苦的环境里，他靠蜡烛和手电读完了一本又一本电脑方面的书籍。

说来也许不信，那时，赵稳根连真的计算机是啥模样都没见过。一年春节，他来到海口的一家现代化设备商务中心，看着一台比一台先进漂亮的计算机，心里异常激动，这时，走过来一位“导购小姐”，他掏出自己的军官证，极诚恳地对小姐说：“我正在学计算机，可还没操作过，能让我在这里试一试吗？”小姐瞥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足以使赵稳根晕过去的话：“你去别处玩吧！”

他返回部队，忽然歇斯底里，把70多本专业书和资料撕撒了一地。而当他痛痛快快发作之后，又变得清醒了：这是干啥呀？应该感谢那位小姐对自己变相的“鼓励”啊。他将撕碎的资料一片一片粘好，又连夜将计算机键盘画在硬纸上，开始在上面打字，编排“程序”……

就在他纸上学“机”时，偶然从报纸上读到一篇介绍长沙炮兵学校计算机教官宋晓江的文章，好不激动。他打了自当兵后第一次主动要求探亲的申请报告，日夜兼程从五指山赶到了长沙。宋教员听罢他的来意，二话没说，将他带进了“闲人免进”的计算机房。整整20天，他仅仅与家人见了一面，其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计算机房里。正是这20个日夜的强化训练，他掌握了BSAC和RENT两种计算机语言，并能较熟练地操作起四种常用微机。

时隔不久，赵稳根接受了海南军区赋予他编写炮兵射击指挥程序的任务，并且要迎接广州军区组织的炮兵“快发”验收。接受任务与自己慢慢搞科研是不一样的，任务是硬指标，时间只有一个月，既无任何参考资料，又无一个得力助手，面对压力他一咬牙：拼啦！

计算机是不讲人情不给面子的，稍有失误就会使你的全部辛苦化为乌有。为此，赵稳根先后编写了70多种预选方案，把可能遇到的上百种变化，如距离、方位、高度、速度、偏差、修正量以及气温、药温、风速等等，统统考虑进去，单就密位修正量一项，就要输入几百个指令。经过一次次失败和总结，他终于在考核前三天拿出了测试方案，在广州军区组织的“快反”成果验收中，一次操作成功，使炮兵营简易法射击准备诸元的计算速度比传统的手工作业提高了10多倍。面对初次成功，他没有陶醉，而是将自己的思维进一步扩展。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先后完成了军区85加农炮、122加农炮、130加农炮、122榴弹炮、130火箭炮等6个炮种的射击准备诸元程序，以及装备兵员管理、射击成绩评定等32个计算机自动化测控程序，推广使用后，使海南军区炮兵的计算机指挥程度前进了一大步。这些程序全部替代了手工作业！

梦想成真。赵稳根被誉为“海南第一炮”。

B

有这样一串枯燥的数字：

从1990年到1992年5月，赵稳根先后参加过军、师、团组织的30多次炮兵专业竞赛或考核，别人因他而从未尝到拿第一的滋味。1989年8月走马上任连长后，仅用一年多时间就改变了连队训练、管理的后进面貌，3年连上3个台阶：当年获得海南军区炮兵连专业竞赛第2名；第二年是军师团三级达标先进连；第三年在参加海南军区特种兵比武中获得三个单项第一和建制连总评第三名的好成绩，被军区树为军事训练先进连。

不少人怀疑他有“秘密武器”，他也曾笑着“披露”：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除了尽职尽责当好带兵人外，还利用了计算机技术指导连队的训练和管理，并运用运筹学、控制学的原理，使连队每个人的能量都发挥到最大值。

他常常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跨世纪带兵人，要带出一流的连队、一流的士兵，除了付出心血、汗水、感情和严格外，还必须适应时代的变化，摸索科学的带兵之道。

在1989年底编写地面炮兵射击指挥程序的同时，他也开始用电脑技术指导连队的军事训练和日常管理。经几年的实践摸索，总结出一套“积分达标法”训练模式，即“单兵（或班排连）综合素质积分达标法”。其主要原理是将每个单兵（或班排连）的素质和具体指标输入特定的程序里，让电脑帮助分析和判断，从而获得最佳训练指导结果。

纸上谈兵？不！结果会令你意外。

老兵王大江凭着“身体棒”，不讲科学训练，两年有线兵当下来，训练成绩始终在“及格”水平上。战友们说他“流汗最多，收获最少”。赵稳根用计算机把他的各项指标和以往的所有成绩都记录下来，专门为他设计了一个程序，综合分析后，找出了问题的症结。赵稳根依据计算机得出的结论，对他进行针对性训练，使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参加两次师团考核，拿了两个第一名，成为团里的训练尖子。新兵陈朝监属于技巧型战士，经计算机分析和检测后，得出的结论是他的耐力差。赵稳根即强化他的耐力和体能训练，每日针对进度加大指标。一月下来，小陈身体素质明显增加，以各项考核全优的成绩，当上了有线班班长。

在现代战争中，除了武器装备的优势外，人的要素是战争致胜的决定因素，尤其是兵员的心理素质。对此，赵稳根注重把心理学的知识通过软件运用到指导士兵的训练之中，在强化其心理承受能力的同时，训练他们成为“兴奋型学员”，越遇重大考验，意志越坚强，心理状态越镇定，从而超水平发挥。去年“八一”，团里突然下令要搞一次近乎实弹演习的考核，全连压力很大。赵稳根心里清楚：连队在“硬件”项目上没说的，但在理论考核方面有几个“半瓶子”会拖后腿。于是，除了强化几个“半瓶子”的理论训练外，他借助计算机进行“优化组合”，有针对性地补训，使强项更强，以强促弱，大大增强了官兵的信心。最后，全连获得这次考核总评成绩第一名。

官兵们由衷佩服这位“电脑连长”。

C

在每位战士身上投入一分，难免要对亲人欠下几分。

赵稳根科研出了名，连队翻了身，却苦了家里人。

6岁回乡省亲时，赵稳根认识了单剑辉，一个名字像男人的姑娘。一人工资要养家中9口人，带兵又要搞点小科研，将来的日子……赵稳根把大实话都抛给了小单。

姑娘辗转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在太阳下对稳根说：俺就喜欢有追求的男人。

后来的日子证明，赵稳根没有骗她，姐姐病逝，母亲病危，家中的一切，都由妻子瘦弱的肩膀支撑。

一次，他从师部研究完火炮软件后返回连队，看见妻儿娘俩正坐在他的门口，眼眶里闪着泪花。“咋会这个样子？”他问。一旁的战士说出了嫂子的心事：“连长，你儿子今天满周岁，娘儿俩千里迢迢赶来，你却让她们等了一天！”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双眼立刻溢满泪水。他想解释点什么，却说不出一句话。说什么呢，在妻子省吃俭用、节衣缩食的调理下，多年欠下的2000多元外债差不多还清了，老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妻子患重病，老家的电报接二连三飞到连队，催他回去看一眼，可他正参加军区特种兵尖子比赛脱不开身。老岳父见催不回女婿，一气之下代女儿起草了“离婚报告”寄到部队。是团政委感到“问题严重”，以组织名义复信赵家告知“稳根在这次比赛中获得全区炮兵指挥干部第一名，荣立了二等功”，一场“离婚风波”才由此平息。他欠妻子太多。其实，稳根是可以不让妻儿受那些罪的。自打他有了点儿“名气”后，广州、长沙、海口的部队机关都想“挖”走他，并许诺在职务晋升、家属调动和住房方面都给予“优惠政策”。为了家，赵稳根动摇过。但为了火炮和连队，他却仍然稳稳地扎根在五指山。

灾难却没有放过赵稳根。命运之神也许看他太钟情于电脑，让他作了一次痛不欲生的选择。

1991年8月，单剑辉带着孩子拎着两包丈夫喜欢的家乡特产，又踏上了“鹊桥相会”的路途。真是不巧，娘儿俩到达湛江时，正赶上强台风封锁琼州海峡，无奈，只好在人地生疏的湛江蹲了两昼夜。第三天又在五指山区的山路上颠簸了近10个小时。看到妻子疲惫不堪的样子，稳根心里十分难受，劝她早点休息，可单剑辉硬是把三人的衣服洗完才上床。谁会想到，她再也没有醒来……经军医诊断，是因疲劳过度导致心脏骤停！

噩耗传来，团里的官兵立即涌到卫生队，师政委扔掉牙刷和口杯也驱车赶来了。看着哭喊着要妈妈的两岁幼儿，看到平时流血不流泪此时却泪流满面的赵稳根，看着平静地躺在担架上的军人妻子，许多战士都不由跪下，痛哭失声：“嫂子，不是连长给你太少，而是他给予我们的太多；不是连长对不起你，而是我们对不起你……”

单剑辉的遗体在三亚火化后，为不使那颗亡灵再受颠簸，战士们在100多公里的乘车途中互相传递着把骨灰盒捧回连队，24小时轮流为她守灵。有的战士悄悄买来纸钱，摆上祭品，寄托他们对连长妻子的一片哀思……

共和国没有忘记这位为我军现代化建设尽职尽责的普通连长，曾将4枚三等功、2枚二等功军功章挂在他的胸前，海南、广州两级军区于1991年底同时授予他“标兵连长”的光荣称号。

共和国需要这样的带兵人。跨世纪需要这样的带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