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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无功受禄

1991-08-20李正宏

中国青年 1991年12期
关键词:浴池趾甲顾客

李正宏

繁星闪烁的夏夜,我常常喜欢凝视那片深邃的天幕,银河洒落,纷纷点点,像是映照出的地上行人的足痕。

我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星座、哪一行脚印是属于我的,它们是明是暗,是深是浅。但我却相信,那里有我。我所做的一切全都看在星星那忽闪着的眼睛里,尽管我普普通通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又挑选了一个最最不起眼的行当。

(一)

我发现,人的一生中,改变或决定命运的,常常是一些偶然和不可知的因素。你现在正在干的也许是些你以前根本不感兴趣的事情。就是这样。记得中学时我曾梦想参军当飞行员,翱翔在天上,结果,命运偏偏安排我“下海”,干了浴池行业。

但不管怎样,有一点是必然的和可知的——只要你努力,你就能干好所有的事情。

12年前,父亲退休,我从苏北老家来到蚌埠顶替,当了浴池服务员。那时,“文革”中被视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修脚业刚刚恢复,全市仅有二三名年过半百的老师傅勉强支撑,年轻人都嫌这行当丢人现眼,不肯学。当领导找到我让我拜师学艺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

这事一传开,各种议论扑面而来。有的说:“他不干谁干,这是领导上捉他的冤头。”有的说:“他干修脚工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世俗偏见犹如一座大山,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与我同时拜师学艺的人,也相继打起了退堂鼓。我的一位师弟,第一次谈恋爱就因为他是修脚工而告吹,他因此说啥也不愿干了。另一位师兄勉强干了几个月,终于没能顶住压力,在亲友的一片责难和挖苦声中,丢下了修脚刀。有天下午,我正在给一位顾客修脚,一声熟悉的呼唤打断了我的工作,原来是家乡的一位好友,路过蚌埠,专门来看望我。参加工作后,我们联系得很少,今日相见,倍感亲切。我放下工具,向他伸出了手,然而,他却犹豫着不肯握。交谈中,他诚恳地对我提出告诫:“正宏,你怎么干上了这一行,还干得那么起劲。别干这个了,否则你明天想甩都甩不掉。”会面不欢而散,不久,便接到了他的来信:“……浴池业本身就是三流工作,而修脚又属下三流。人的脚趾总共10个,无非是脚气和臭气,不需要你每天研究。如果你不缴刀的话,谁还敢再握你的那双手呢?”

读完这封信,我的心里像捣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独自在街上溜达,漫步在淮河岸边:“是啊,我这双手不比别人笨,拿起笔来可以作画,扛起抢来同样威武,难道今后这一辈子都要去握别人的脚吗?”

不干了,明天就去找领导谈。“你真的决定了吗?”我问自己。我想起了旧社会为生活所迫在浴池业干了大半辈子的父亲,想起了初学修脚时领导对我说的话:“风言风语哪能没有,就连我这个书记,人家不是也给起了绰号叫‘海军司令吗?话说回来,干这一行,冬暖夏凉,一年也能省几身衣服。而且修脚这行现在是青黄不接,你可是承上启下,担子不轻啊!”

“啊,正宏啊正宏,你差点忘了自己担负的责任。你不能眼看着这门技术在你手上失传。干下去吧,你会证明自己不是轻易可以被击倒的。你能行。”我心里对自己说。

(二)

如果你以为修脚这行太简单,不需什么学问和技术,那你就大错了。

我们服务业,“陆海空”各有绝招。理发师是在头上做花,厨师是萝卜头上刻花,我们修脚师则是在脚趾头上雕花,手中这3寸修脚刀,不是谁都能握的。

起初,我整天围着师傅转,恨不能一下子将手艺学到手。有一天,我想在师傅面前露一手,就主动接待了一位顾客,谁知由于技术不熟练,基本功不扎实,小刀子在手里老是不听使唤,“咔嚓”一刀将顾客的脚趾头划开了一个口子,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俗话说:射虎不成重练箭,斩龙不断再磨刀。初次失败,教我懂得了技术的重要。从此,在师傅的教导下,我刻苦地练起了基本功:持刀、手腕、推手,枯燥单调的动作不知练习过多少次,有时呆在屋子里,就以与趾甲强硬度相近的筷子作为削刻对象,模拟练习……当我出师的时候,我已初步掌握了趾甲类、垫类、脚气类等脚病的修治和十几种不同的刀法。

独撑门面后,我一边工作实践,一边继续向有经验的老师傅虚心求教。经过不断摸索,我大胆改进了传统的持刀法,并总结出医治脚病的“看、问、摸、触”,得到了同行的普遍承认。特别是对“甲沟炎”的治疗已经成为我的绝活,治愈率达到95%以上。

工作之后,我益发感到自己文化知识的薄弱,已经不能适应工作的需要。有人说,修脚工学文化是一种浪费。我认为,历代修脚工之所以地位低下,就是吃了没有知识的苦。我们新一代青年应把树立修脚工的全新形象视为己任,前人积累的丰富经验等待我们用现代知识去进行全面系统的搜集和整理。为此,1985年,我报考了中央电视大学,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开始了紧张的业余学习。有的人给予我理解和支持,也有人以为我想跳槽。如今,我电大毕业快4年了,然而,修脚刀一天也未离开我的手。

3年寒窗苦读,丰富了自己的文化知识,使我能够以饱满的热情,钻研修脚技术,并结合中医学、中医外科和西医皮肤科等知识,努力探索由单纯修剪趾甲转向医学综合修治的新途径。同时,我开始着手编撰《修脚技术》一书,力求从理论上,阐述修脚行业的渊源、流派及主要技术。1986年,在安徽省首届修脚工技术职称考评中,我被评定为全省唯一的青年一级修脚师。今年4月,我又作为评委,主持完成了全省第二届修脚技术的考评工作。

(三)

你若想获取什么,就必须付出与之相衡的东西。

每当我用自己的技术和热情的服务,治好了患者的脚病,顾客们用双手握住我那摸惯了脚的手,说“谢谢”两个字的时候,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自己的人格和尊严。

1986年春,有位年届古稀,自称是以卖报为生的老人来到浴池,他的脚趾甲足有一寸长,又硬又厚,鞋袜均被划穿,面对这样费时费力,又伤刀具的难活,谁都不愿干。我走上前去,坐下来,一刀刀小心翼翼地削刻,花了40多分钟才修剪好。老人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我亲生儿女都嫌我的脚恶心,你却抱着我的脚修了半个多小时,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有一天,有人喊我,说有位60多岁的老太太找我。我去一看,是一家服装厂的老厂长,手上拄个拐杖。我治好了她的脚病,对她说:“您这么大年纪了,下次打个电话,我一定赶去。”从此,我便开始了登门服务。不管白天黑夜、晴天雨天、市区郊区、干部工人,我总是有约必到,并为自己约法三章:修治不好不收费,顾客不满足不收费,出现创伤代付药费。十几年来,我为广大患者服务6万多人次,登门服务近千次,还经常参加团组织的义务服务队开展义务服务。

党和人民给予了我很高的荣誉。我当选为省第六、第七届人大代表,共青团十二大代表,“全国新长征突击手”,团省委“七五”建功者一级奖章获得者,省“学雷锋先进个人”,“珠城十佳青年”。记得50年代,劳动模范、掏粪工人时传祥的手被国家主席握过,而今,我这个普普通通的修脚工人的手又一次次被党和政府的各级领导同志握住,我真切地体会到,只要你尽职尽责做了一点有益的事情,哪怕是本职工作范畴之内的,人民都不会忘记你。就是这样。

我不愿无功受禄。

我将用自己的双手做出回报。我要把一片爱心凝聚在刀锋,去解除人们的痛苦,带给人们欢乐,同时,也刻下自己人生的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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