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
1991-01-01杨慧卿
杨慧卿
出国两年,一直都在想家,想我的老爸,想我的老妈,还有我亲手布置的家。记得我自作主张把屋的色调定为白色后,老爸死活不赞成,他那么固执,可最后竟也依了我,因为他的亲女儿要走了,而且要走得很远。
“想”是我对家的全部感情。一直认为“想”是远远超越爱的。“爱”太平凡、太简单。而“想”包含了“爱”,定是爱极了才会去想,而且这种爱是实在的,不是浮泛的。我想家,想得厉害,想得叹息。出两国年,生活简简单单,没有购物的欲望,把开销都花在长途电话上了,我觉得很值。从电话中,我可以感觉到他们是否健康、是否开心,他们是我最亲爱的人啊。钱如是用,我踏实!
今天是周末,星期五的下午,我坐在床上。窗外,有一只鸽子美丽地在阳光下抖动着,我有一种悲怀。早晨,上课前,接到妈妈的一封来信。读着信中的一万个挂念,我双眼濡湿,心里一阵温柔的牵痛。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把信复习了很多遍了,遍遍都是感动,反正今天是周末,我可以用整个下午来想家。
坐了很久,仍是靠着窗,想我家以前的种种,窗外的鸽子早已飞得很远,我再也看不见。我决定去借春节文艺晚会的录像来看,做为我怀想的凭藉。
打了几个电话,又辗转几次,终于借到了。
在我自己的房间看,永远不变地喝着茶。
先看到了赵忠祥,我吃了一惊,他老了!仅两年时间。看了他半分钟,又觉得眼睛鼻子里有涕泪的酸楚,最后泪还是流了下来。我是怎么了?我恍然,我想到了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不忍再看下去,关了电视,让泪静静地流着,取过一张心形纸,写下:“爸爸妈妈,千万为我保重,千万不要变老,不要!”泪落在纸上,一滴,一滴,字迹变得横大、模糊。在模糊中,我发现了母亲的笑,那是种温和而且年轻的笑。
擦干眼泪,再读母亲的信,心绪宁和了许多。这大概是泪的好处,可以维持心理、生理的平衡。
我关掉所有的灯,点起一支粉的、大大的蜡烛,它在我眼前燃着,我不要流泪了,让它替我流。我重新打关了电视。
是那么专注地看着每个节目,对每个人都是叹服,觉得他们真是天才。我注意台下人的表情,想借此判断每个人的风范和人品。我注意到了陈佩斯,对很多人的出色表演,他都报以掌声,挂着欣赏的笑,那绝不是装的。
民族舞蹈,我也看了,我自己也很惊讶。我一向欣赏不了民族舞蹈,连装着欣赏都不能够。从前,若是此时,我会叫着爸爸,出去拉一挂鞭炮,对着正在包饺子的妈妈喊一声:“妈,有好的,赶快叫我!”而今天,我看了,而且很认真。想想真是感慨,仿佛天上、人间。
看完整个节目财,已是深夜,我仍觉得不满足。地上的蜡流着泪对着我,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要这样搅动我的心绪,让我想家。
我取过那张心形纸,画一个笑在上面,那是父亲的笑,同样是温和的、年轻的笑。
(大博摘自1990年9月19日《人民日报》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