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维林

第一次卷着裤管，拎着满心的希望与母亲千千万万的叮嘱离开祖辈栖息的土地走进县城，想起来该是十三年前的光景了。虽说不短的十年于历史而言仅是一点恍惚，却到底还是不见了那位怅然目送的母亲与那位带着满心希望赤诚嫩稚的少年。

又有谁去想过少年走过的那段艰苦的心路历程呢?

那次独立于月下，任月光如水般拂满自己的一身，总忘不了那段求学的经历。尽管那时的我还是一个浑然不知的农家少年，城里的风光与气派却也使我羡慕不已。记得第一夜住进城里的中学正是夏夜，躺在吱吱作响的架子床上辗转，任兴奋与希望狂滥地驰骋，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生命的愉悦与意义，只可恨这短暂的回味很快便被蚊虫无由地轰醒，才发现同学们早已钻进那白白的四方里，后来才知这便叫蚊帐，那夜的尴尬真使我深深的体会出孩时酣睡的幸福。家乡是一个贫瘠的高寒山村，那里常年气温极低，尽管夏夜草塘蛙鸣，萤火飞舞，蚊虫却是极少，在这块祖辈生生死死的土地上，那时节是很少有人走向山外的世界的，虽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总有那份自足的爽朗与豁达，我不知这应该是为他们悲抑或是喜，此时想来，中国的农民该是人世间最洒脱最超然的部分了!

或许是我嘟嚷着挥赶蚊虫的窘态使同学们无以忍俊，整个宿舍大笑起来，我不知那带着旁观与嘲讽的笑声到底延续了多久，却知我的心真的伤害了不少，我无言地走出宿舍，任泪水哗哗地涌出眼眶，校场上月光依然如水。

这个故事在学校流传了大约一年，却使我伤心自卑了将近十年，虽说这自卑使我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毕竟为我的人生树下了一块不算辉煌的丰碑，使我真正直面了人生。

后来我真的没买蚊帐，一半是因为家里确实没有这份开支，另一半也是想以此记住别忘了母亲那份怅然的叮嘱!好在由此也给了我一个充实圆满的宇宙，尽管一个人的世界有许多凄凉和孤寂，自卑到底只是埋在心底，想来正如卢梭所说逆境是一个了不起的先生。

其实，有些事情虽说我们事后想来可笑，但置身其中却是须花费许多的痛苦与代价的，即便一件小事，也往往可以改变我们的一生，又岂是我们可以想象的?而走出误区，超越自我又真的谈何容易?

记得那年刚参加工作，独自去郊外享受那份落日的辉煌，遇上了她，一位很可爱的女孩，虽说相处只是短暂，但我们竟谈了许多，想起那份相处时的愉悦与颤栗，即便今日也会让人兴奋。中秋节那夜，她特意从外地赶回与我相聚，风尘仆仆如凯旋归来的勇士站在我的跟前，浑然忘却了那全身的冷峭与疲惫，只可惜那时的我太年轻太孤寂也太自卑，全未去想她那份满腔的热情与真切，虽知她爱我我也爱她，只是将它藏在心里。饭后，她叫我送她回家，我知每次的尴尬又到了眼前，也只好无奈地拒绝，又岂知终让她成为别人的女郎?

其实，今日想来，不会骑车，实在不是件大事，出租车随处皆是，又如何不可以使用?只是因了那一份自尊与自卑。想来或许世间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时刻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只是我们当时未知，及待我们知时，也就只留下了回味与省思。

好在几年的自卑并未消沉，大大小小的经历一次一次地从自己心中走过，便成熟坚强了不少，本来人生中，就有许许多多的聚散与得失，一切便也全在于心。

几回都想洒脱地放弃自卑未能遂愿，今日才知，其实一切已然超越。

(葛云华摘自《八小时以外》199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