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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青年的航向和迂回

1984-08-20杉歌

中国青年 1984年4期
关键词:空想五四

杉歌

历史,是一条流不尽的河,又是一条特殊的河。诸多的流态和携带物:急浪、漩水、飞舟、浮草……虽然已经流失、过去,又还被记着,好让后来者去回顾、思考和评说。

“五四”的纪念,又快到了。作为一个历史工作者,我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再现,让那些过往的人、事,象当时那样重新走出来。

“五四”——席卷全国的爱国运动,的确是波澜壮阔的。但同时掀起的思想文化运动,也是波澜壮阔的。爱国浪潮是五四运动的起点,而不是归宿。“五四”的青年,这些拍浪翻腾的弄潮儿,刚从爱国运动的浪涛里翻涌出来,又立即投进到思想文化运动的激流里。他们将受到更严峻的锻炼和考验。不仅要举起火炬去烧别人,还要烧自己,以选择自己的方向和道路。这其中有的人成了钢,有的人成了渣。

追慕新思潮

一个风雪寒冬的季节,有四个年青人正从杭州奔赴北京。他们是:俞秀松、施存统、周柏棣和傅彬然。其中,俞秀松是中国共产党筹建时的社会主义青年团书记;施存统是党正式成立后的第一任团中央书记。但这时,他们都是刚被驱逐出走的中等师范生。为什么被驱逐?又到北京去找谁?

这是1919年五四运动后不久的事。这年11月,他们和另外几名同学办的《浙江新潮》上,登了施存统的《非孝》一文。“非孝”,这还了得!正在女师念书的表妹也抱怨:“表哥!你害得我好苦!我为了你一篇文章,被母亲痛骂一顿且不必说,还被许多同学冷嘲热骂,说我是禽兽的表妹,我死辩也辩不清!”后来,施存统撰文解释说,这年十月,他得知母亲病危,急返家后,发现母亲无人医治,经询问,回答说已经求过神灵,迟早要死的。他父亲说,眼看着母亲这样死去,就是尽了孝道。他写这篇《非孝》就是因为受了“事实的刺激”和“思想的启发”。1915年开始掀起的新文化运动,吹起“德先生”(民主)“赛先生”(科学)和“打倒孔家店”的号角。在这个背景下,《非孝》的出现,当然不是偶然的了。

《非孝》一出,查禁令就来了。警厅、教育厅给“大总统、国务院”的“密电”发出了;“国务院”致“各省督军、省长、都统、护军”的“密电稿”下达了。面对一个中师生的一篇三千字的小文,竟如此大动干戈,为什么?因为这时,上至大总统、总理,下至各式各样的“古久”先生们,正处在严重的神经质病患期。

席卷全国的“五四”爱国运动,争得了胜利,迫使北京政府罢免了几个千夫所指的卖国贼,不敢在“巴黎和约”上签字。但这些胜利,并未使中国平静下来。人们在经历了这场空前规模和空前深刻的革命运动洗礼后,面对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以来的世界新潮流,再看看中国的社会现实,实在令人难以再容忍下去!于是,改造社会的呼声,在进步知识界迅速高涨。仅在“五四”后的第一年内,新刊物就多达四百余种。它们的创办者,绝大多数是知识青年。毛泽东在他主编的《湘江评论》上发表的文章,集中反映了当时青年们的这种精神境界。他说:“时机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闸门动了,且开了!浩浩荡荡的新思潮业已奔腾澎湃于湘江两岸了!顺他的生,逆他的死!”有的青年激奋地向人们呼喊:“诸位!旧思想的末日到了!人类解放期就在目前了!假使再不趁此吸收些‘新的学识,那么现在二十世纪上就要天演淘汰了!”尽管当时他们对新思潮的理解,还不尽一致,但大都能意识到,这世界新潮的主流,已经不是“十八世纪法兰西式的文明”——资本主义文明,而是经历了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巨大震荡,开辟了人类历史新纪元的社会主义。

面对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这个世界新潮,“五四”青年争先恐后地把它比作“人类的福星”;而统治者们却视之为“洪水猛兽”。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身为省长、督军的大员们,要同几个“毛桃子”娃娃较量了。

他们出走了!并不是灰溜溜地失意登程,而是怀着激忿和更大的热忱;他们奔赴北京的目标很清楚,去《新青年》编辑部!去北京大学!去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和传播社会主义思潮的大本营!这时,北大正筹办一个新社团——“工读互助团”。

空想的迷雾

工读互助团的倡议人是王先祈,他是“中国少年学会”的执行部主任。这个学会,是五四时期最大、最著名的进步社团。毛泽东、恽代英、邓中夏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都曾经是这个学会的成员。

对社会主义,王先祈也倾注了很大的热情。但究竟什么是社会主义,他并不清楚,他正在“比较”、“研究”。当时在中国流传的“社会主义”很繁杂,除科学社会主义外,还有无政府主义,基尔特(行会)社会主义,合作主义,议会主义……这对于初出茅庐、又热切向往社会主义的“五四”青年来说,不能不被弄得眼花缭乱。

“五四”青年,恨不得马上就让社会主义在中国实行。恰在这时,传来了武者小路实笃的新村主义。这位日本著名的自然主义作家,1918年在日本日向地方办了一个二十多人的“新村”:白天农作,晚上读书;并被他和热心的宣传者描绘成一块能免除世尘浊习、烦恼的“净土”。所以它一传到“五四”后的中国,就象闪现出了“世外桃源”一般,立即被当作社会主义广为流传。

这几种“社会主义”,王先祈都非常赞赏。1919年8月,王先祈提出他的初步设想——组织十余人的小团体,在城郊实行“新生活”,边种菜边读书和翻译外文书籍。但由于种种实际困难,未能着手进行。同年12月,他又在报上提出在城市实行“新生活”的倡议,说这种新生活的团体“可称为‘工读互助团”。它立即引来不少人赞同,蔡元培、陈独秀和李大钊等,也都从各自的认识和期望出发,表示支持,并同他一起作为发起人,联名捐款。很快,工读互助团便首先在北京问世了。

工读互助团的《简章》除规定“本互助精神,实行半工半读”,“每日每人必须作工四小时”外,还有一些具体的条规和说明。一句话:工读结合,“共产”生活。王先祈还说,将来大家习惯了,“一切《简章》规约皆可废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政府——于我何有哉!”

这是具有“五四”时代特点的中国式的空想社会主义,它既取材于国外的各种空想思潮,又是对“五四”青年的政治思想倾向和生活特点、思想情趣的综合反映。所以,互助团成立的消息一传出,就有数百人报名参加。由于条件所限,只吸收了其中的一部分人,分别从事食堂、印刷、英文补习、洗衣、放电影、缝纫等。俞秀松、施存统等四人到京后,立即被编入何孟雄等所在的第一组。

北京工读互助团的成立,在新文化界引起了广泛关注,许多报刊和社会名流,争相介绍和鼓吹。不久,南京、天津、武汉、上海、广州和扬州等地,也先后成立了或准备成立各种名称的工读互助团。

凡是空想的东西,无论它是怎样伴随着激情和赞美,都是注定要失败的。北京工读互助团第一组,由于它的“共产”步伐迈得最早、最猛,短短两三个月,就暴露出了种种不可克服的矛盾:组内出现严重意见分歧,食堂里发生经济危机,使团体供给吃饭也大成问题。于是,“3月23日开一个会,议决个人自由另找工作,工读互助团的主张,从根本上推翻!”

北京工读互助团第一组的解散,成了整个工读互助团运动失败的先声,到同年六七月,其他几个组和各地的工读互助团,相继失败。轰动一时的工读互助团运动,就这样昙花一现了。

五四运动,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它不愧是人类青春史上的一页灿烂的纪录。但是,这些建立了历史丰碑的“五四”青年,毕竟也是青年,他们也具有普通年轻人的特点:富有朝气和理想(包括种种幻想);容易激动,也容易感伤;更愿意去思考而不甘于固守陈规,又缺乏经历学识形成的持重;没有那种饱经世故的、吞吞吐吐的“雅”态;而直率加幼稚,又难免会掉入雾嶂,造成失误。工读互助团的兴起和失败,就是一个明证。

“错误往往是正确的先导”。但怎么才能“导”得出来呢?为什么同样掉进了空想社会主义迷惘的众多的“五四”青年,有的较快地成长为共产主义战士,沿着“五四”运动的主流航向,继续前进;而有的却变得悲观、颓唐或沉沦,象水面的浮草,或毫无反抗地深陷漩水,随波逐流,抛在岸边,无声无息地日渐腐没?这一切,难道都是命运的捉弄么?!

问题尚未结束,运动仍在进行。至于以后的发展,许多青年正在研读中国近代史。大浪怎样淘沙?众流怎样归海?空想怎样走向科学?这些题目,你们是完全可以补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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