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东　大熊

她信奉这句话：痛苦可以毁灭人，然而受苦的人也能将痛苦消灭。

七月的长沙，似乎风里也挟带着火。教室里，一个姑娘在专心致志地答卷。窗外，不安的知了拼命地叫着，好象在催她快点再快点。

够快的了!作为汽车灯具厂的一个只有高小学历的女工她不是仅用了不到一年的业余时间，就自修完了初、高中的有关课程吗？她不是以别人难以相信的成绩，考入电大了吗？不过，还得再快点呀！生命给予你的时间，不是连你都难以预料吗？！

考卷上还有许多题目没有完成。不行，得再快点。她握笔的手在颤动——这不是一只健全的手，中指和无名指都是残损的。她只能靠食指和姆指捏住笔杆，书写不象别人那么流利。有时笔尖会突然滑向一边，划破卷面……

那是一次意外的工伤事故。剪板机无情地吞去了你右手的一截中指和无名指尖。也许你并不知道，命运对你这初次打击，只不过是一个预示不幸的小小的谶机。从此，厄运和灾难将紧紧地缠住你。

她俯伏在桌子上，神情庄重而严肃。这不是在考试，这是在同命运抗争。虽然，她已被逼到了绝境！

一天，你突然发现左乳原小叶增生肿块增大了许多。“你来得太晚了。”医生紧张的神态和责备的语气给了你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B型超声波作过后，一张诊断书塞到你手里：Ca（癌症）。二期。

你在街上浑浑茫茫地走着。华丽的古城；喧嚣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这充满生机的一切，这往日曾那么强烈地激动过你的一切此时此刻在你的眼前，已不复存在。你想到了死。你看到了死神魅惑的影子，在向你逼近、逼近…

空荡荡的办公大楼。你费力地攀登着楼梯。在走廊的栏杆前，你迟疑地停了下来。深邃迷蒙的天幕；漆黑一片的地面……终身一跃——一跃，一切都会在瞬间消失：疾病，痛苦，忧郁，悲哀，包括那两个可怕的字母：Ca。

也许，人在将死的时候，会特别地留恋这世界。你的眼前浮现出慈祥的父母，亲密的友人，无数张熟悉而热情的面孔向你簇拥。还有那童年时就曾游玩过的滔滔湘江，景色迷人的岳麓枫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可亲可爱。难道，你竟忍心将这一切都抛弃吗？你不觉得这样太冷酷无情了吗？而对你自己，你又怎能做到无愧无憾？！那么多的生活情趣，那么多的业余爱好。唱歌，书法，写诗，游泳，乒乓球……你都认真地练过。厂团支部出色的宣传委员不就是你吗？而这一切并非一张白纸，你又怎能随手将它们丢弃！噢，对了，重要的还有知识。你不是为知识匮乏不能为祖国多作贡献而深深苦恼过吗？知识，你一直把她看作你的精神支柱，你对她的追求，超过了所有的一切。你不是还远远没有达到你的目标吗？你感到羞愧，为自己的懦弱而羞愧。“即使明天死去，今天我还要学习。”这句不是誓言的誓言，象一道闪电，照亮了你心灵的原野。你毅然转过身，推开教室门，大汗淋漓地走了进去……

她在人生的考场上征服着一道道难题；她在艰难的道路上，迈着她沉重的每一步。

她已经精疲力尽了；不过，她并没有象衰弱的斯卡汶斯基老人那样，发出无可奈何地叹息：“我已经流浪得够疲倦了……我现在需要的只是休息。”

她并不需要休息。文学概论，古汉语习题，还有写作……那么多的事在等着她去做，她怎能就此躺下呢？可是，她多么需要帮助啊！父母的，亲友的。当然，更得有一个他——

冷冰冰的手术室。昏迷不醒的五个小时。左乳房、腋窝淋巴及胸大肌全部切除。你的心似乎也被那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割去了一半。

你躺在病床上，忍受着痛苦的折磨。他，进来了。游移不定的目光使你惶惑；吞吐不明的语气使你疑惧。你所担心、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让人捎来了“中止关系”的口信——近一年的恋爱呵，有多少花前月下的甜蜜幽会，有多少信誓旦旦的山盟海誓。如今，活生生的现实，在你那颗破碎的心上，又扎上了一刀。

你躲在蚊帐里，整整一夜；你无声地抽泣着，在心里彻底埋葬了这段爱情。有人以为你这次会真的垮掉。真是这样吗？悲恸之后，你又坚强地抬起了头。人们对那个负心男子的激忿与指责固然减轻了你的痛苦，但对生活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和发自心底的要同厄运与灾难决一胜负的勇气，使你重新站了起来。你说既然人生都要经过无数次打击，那么你将坦然地迎接一切。世界上什么力量都不能战胜自己，唯有自己能够战胜自己。你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在病床上的时间，你错过了电大的统考，你决心赶上去。不顾失血过多的虚弱，你拿起了书本。不久，你便微笑着走进了考场……

现在，她就在考场上进行着人生的拼搏，或许这种拼搏还刚刚开始。但她明白，她所能做的和必须做的，就是在厄运中奋起，在打击后迈步……

本文主人公叫刘元。一个任劳任怨的翻砂女工；一个勤勤恳恳的仓库保管；一个孜孜不倦的电大学员；一个……

（题图：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