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白羽

我敬仰昆仑，我爱慕昆仑。

《水经注》云:“川渎则洪河洋洋，发源昆仑，九流分逝……”

昆仑山何其巍巍峨峨啊!横空出世，立地摩天，茫茫九脉，倾泄而下，浇灌着大地，用母亲的乳汁哺育着人民。

去年夏天，我飞逾昆仑极峰，当时，我的心神完全被昆仑山的奥妙壮观、磅礴雄伟的景象与气魄所吸摄了。

飞机横过塔里木大戈壁，仰望前方，有如乱云飞滚，原来是昆仑山脉了，丛丛高峰有如利刃直插青天。飞机凌空而上，再向下看，峰峦无际，气象万千，有如无数棱形结晶体，有如朝天万笏，这简直是昆仑之海呀!一大团一大团云雾急速向后飞驰，我们已经飞上昆仑顶空。遥远左前方灰蒙蒙一片，仔细看时，尽是雪山，连绵浮空，势如狂飙旋卷，怒涛奔腾，直看底下，则是晶莹洁白的雪峰，开始从茫茫冰雪中还辨认得出:那绿色苔藓该是苍苍森林，那蓝色细线该是莽莽急流。再向前飞，连这些都不见了，只见一片皑皑雪白的冰川，就象群峰之巅被覆着一层厚厚的雪花石。一座富士山被溢美为雪笠，那么，这儿则是大千世界，万朵白莲。这种洁白，使你心灵感到无比纯净，这种气魄使你胸襟顿然无限辽阔。这俯瞰世界的帕米尔高原上的喀喇昆仑山呀!何等雄壮，何等神奇，茫茫宇宙，浩浩天风，一切庄严静穆。你的心不跳了，你的血不流了，你失去了你，你和这一切伟大的伟大浑然凝为一体。仔细分辨，每座雪峰的山根有如苍劲的木化石，它巨树般挺拔而上，山巅冰雪就似这树开出白茸茸的花。午昼的阳光在这冰雪之上闪闪烁烁，象一眼望不尽的亿万朵小火花在跳跃、飞腾。飞机在这闪闪火光之中，飞过昆仑极巅。面前赫然出现了一脉黑森森令人惊魂动魄的巨岭，而机翼下还是漫漫雪峰，忽然，在雪白之中看到一片翡翠叶似的小湖，然后，慢慢看到枯墨画的黑森林，慢慢看到油彩画的绿森林，雪山飞逾了，昆仑飞逾了。在昆仑山显示出那样壮丽、神奇的时刻，我的心凝聚满一种宁静、肃穆之情，不知不觉间一滴眼泪缓缓流下面颊。

啊，昆仑的形象，是多么伟大的形象啊!

它长期经历着狂风的鞭挞，暴雪的搏击，而它坚贞不屈、屹然挺立，它是永恒的战斗者。

它那样圣洁，如洁白莲花；山崩地裂，飞沙走石，它永远亭亭玉立。

它凝聚在冰川雪窟之中，封锁在凛冽严寒之下，但它的心永远跳荡着火的熔焰，喷吐出温暖的大河。

啊，昆仑的形象，不就是我们党的形象吗!?

它使我想到马克思说过的一句话:

“普罗米修斯是哲学历书上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

昆仑用自己血的火浆把冰雪融销，随着莽荡的河流，它给人间送来光、热与生命。

昆仑历尽沧桑，饱经忧患，但它巍然肃立，意志弥坚。巨石崩塌过，冰川爆裂过，苍松折断过，阳光消逝过，但它千曲不易、百折不回，它象一支高举在整个地球之巅的火把，照亮坎坷道路、险阻关山。它从黑暗里创造光明。

今天当我静静地、默默地回想着万仞高空，凝眸注目的一刹那，那磅礴的神魄，使我深刻地领悟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样一个真理。冰冻凝不住我们胸中的热血，云雾迷不了我们心里的信念。我们不会忘掉牢狱的墙上还刻着临刑前的铿锵誓言，我们不会忘掉泥土中还埋藏着当年的战火硝烟。巍巍的昆仑啊!我们伟大的党、亲爱的母亲，是你把火种种在我们心中。我们冲过烈火，越过激流。井冈山的土永远芬芳香甜，大渡河的铁索永远正义凛然。长江永远咆哮，延河永远歌唱。在六十年岁月中，我们的党、亲爱的母亲，教导我们，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怎样是英雄怎样是奴才。我们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斩莽披荆，我们拿血肉与生命铺设前进途程，在共产主义世界红色光芒吸引下，我们受过挫折，取得胜利。

在昆仑高空，听着枫飒天风拂然而过时，你想过没有，六十年间千千万万革命志士，所向无前、前仆后继，一个个昆仑山一样坚贞，一样圣洁，一样英雄，一样光亮，冲出一道血的河流，光的河流，而创造了美丽的今天。六十年，伟大的党、亲爱的母亲，哺育了、培养了无穷无尽象普罗米修斯一样的英雄儿女，他们有如古希腊诗人埃斯库罗斯的诗所说:

你要知道，我宁肯忍受痛苦

也不愿受人奴役:

我宁肯被缚住在崖石上，

也不愿作宙斯的忠顺奴仆。

正是这样，我们的党，只有我们的党粉碎了一个黑暗的旧世界，创造了一个光明的新世界。

今天的红玫瑰是先驱者的血染红的，今天的阳光是先驱者的生命燃烧的，没有那千千万万，冻死在雪山草地上的，锢死在死囚牢中的“圣者”“殉道者”，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呼吸和歌唱，更不要说幸福和欢畅。谁把今天的光明看作一片漆黑，谁忘记了过去谁就看不到未来。迷惘与迷误者，罔自以为是强者，实际是弱者。我们伟大的党、亲爱的母亲，你导引的真理的长河，将永远汹涌澎湃，直泄而前，它可以曲折，但不会停留，它可以浪花飞溅，但涓滴之水却必定流进共产主义海洋。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有过一段独白，在中国迈向四个现代化的伟大转折关头上，每个党员都值得拿这段独白，检验一下自己。他说:“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回忆往事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生活庸俗而羞愧；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

斗争吧!斗争吧!我们的队伍永远向太阳。

我在病中，病可以使人沉思、冥想，我不能等明天起来再写，我伏在床上，用颤抖的手写下我的信念，我的幸福，我的爱。当然，我们很多人不能亲眼看到共产主义世界，但作为涓滴之水，我们必定流向那理想的明天。

昆仑山放声高唱吧!这歌声在苍穹、在大地发出洪亮的回响。一切伟大的和渺小的都会泯灭，但巍巍昆仑是不息不灭的火与光。我热爱昆仑，我作昆仑礼赞。

(摘自1981年6月30日《光明日报》)

(题图:肖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