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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血缘新型家庭

2024-04-27谢光琴

雨露风 2024年2期
关键词:红灯记血缘纽带

谢光琴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道:“血缘是乡土社会处理一切关系的原点,是一个家庭乃至一个民族的指认符号。”[1]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以血缘为基础的宗法家庭制度,构成了几千年来中国传统家庭构造的基础。日本在古代受中华文化的影响非常深远,在基本的家庭构成上和中国比较相近。换言之,构成中日家庭的基础是血缘关系,将家庭成员联结在一起的纽带以血缘为主,它在很大程度上维系了中日古代家庭的完整,也保证了社会的和谐。而在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以及中国革命样板戏《红灯记》这两部作品中,血缘不再是传统意义上家庭的纽带,两个家庭各自因为不同的境遇和需求走到了一起,组成了和谐生活的一家人。他们的组成是对传统血缘家庭的颠覆,是对各自所处时代血缘宗法的反叛。

一、对传统家庭伦理观的解构

(一)重构非血缘新型家庭

《小偷家族》中,六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在不知不觉的相遇中走到了一起。作为家庭中的长者,柴田初枝原本有儿有女,却被抛弃了,她遇到了几位新的家人,享受着作为奶奶的温情;柴田治和柴田信代本是一对情妇,但信代在家中一直遭受虐待,也因此两人一起犯下了杀人罪,在逃亡的过程中遇到了“老母亲”柴田初枝,并和她一起迎来了共同的群居生活;被父母选择性遗忘的柴田亚纪在这个家庭中扮演着大姐姐的角色,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家庭,为家人做着一些特殊的事情;柴田祥太从小便被亲生父母抛弃,被治和信代带回家一起生活,他和“爸爸”一起玩,一起偷,也在小小的年纪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甚至为了妹妹“牺牲”了自己;由里是最后一个来到这个家庭的成员,也是年龄最小的成员,她在原生家庭中被忽视和虐待,在新家庭中得到了照顾和关心。在这个家庭中,大家相互关心,相互慰藉,在短暂而又略有一些“畸形”的生活关系中,沉浸在别样的快乐中。

《红灯记》中,李玉和一家同样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李玉和是一位铁路扳道工,他有一个老妈妈和17岁的女儿铁梅,后来,在一次执行任务中被日本人抓到了宪兵部队。这时,他的母亲向铁梅说出了一个保守了17年的秘密。原来,他们并不是血缘上的亲人,奶奶姓李,父亲姓张,铁梅姓陈,由于特殊的原因走到了一起。在多年前的斗争中,奶奶的丈夫以及铁梅的亲生父母都不幸牺牲了,这时张玉和——也就是现在的李玉和负伤,但他怀抱还在襁褓中的铁梅,认李奶奶做母亲,认铁梅为自己的女儿,组成了一个革命的家庭。女儿在这样的环境下受到熏陶,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坚强起来,最后继承奶奶和父亲的遗志,成了一名英勇的革命战士。维系家庭的纽带不再是血缘关系,而是阶级目标和革命感情,这是以阶级关系为纽带的革命家庭。当然,这部作品想表现的不仅仅于此,它以小见大,想表达的是,被压迫的工农阶级,都是一家人。

(二)亲情维系非血缘新型家庭

《小偷家族》是一部反思日本家庭伦理的作品,它延续了是枝裕和一貫的风格,在冷静而又压抑的氛围中,凸显着温馨而又别样的亲情,对传统伦理和日本当下的社会结构进行着反思和剖析。家庭的意义就是既可以容纳下个人之间的相互算计,又能让家人之间彼此关怀、彼此奉献。[2]由里刚到家的时候,奶奶主动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给孩子,眼里满是关心和慈爱;她通过观察“孙女”亚纪脚凉的细节,感受到在她身上可能发生过一些事情;奶奶在取钱时非常随意地在子孙面前说出自己的密码,最后,一家六口来到海边,奶奶温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和不舍,她知道,自己可能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信代看到孩子手臂上的疤痕时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心;为了家庭秘密不被戳穿,她只得无奈被裁员;后来,面对着整个家庭的危机,她挺身而出,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罪责,承受牢狱之灾。祥太为了妹妹偷窃不被抓捕选择了“牺牲”自己。作者用一个个温情的细节,向观众诉说着家族成员之间一种特别的羁绊。

《红灯记》中家庭生活的细节刻画并不像《小偷家族》那样细致入微,但我们仍然能够透过革命的现象,看到背后的温情。故事一开始,李玉和便告诉铁梅,家里要来“表叔”了,铁梅从来没有怀疑过,也没有对表叔的到来表示厌烦,从中可以看出铁梅对父亲的尊敬和信任;回到家中,奶奶也与李玉和亲如母子,一起救助着所谓的“表叔”;后来,奶奶向铁梅说出了真相,铁梅大吃一惊,反而更加感激这两位奶奶和爸爸,且继承了爸爸的革命精神。正如铁梅所唱“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人还要亲”。除了李玉和一家人,还有邻里关系,同样是亲如一家,“有堵墙是两家,拆了墙咱们就是一家子,不拆墙也是一家子”。在铁梅家被特务监视后,是慧莲假扮铁梅,帮助她躲过了这一劫;到最后,又是慧莲冒着生命危险,和铁梅互换衣服,假扮铁梅吸引特务的注意,帮助铁梅和游击队成功接头。这些都充分体现了非血缘新型家庭的亲情纽带十分坚固。

二、新型家庭建构的不同

(一)“革命大家庭”与“乌托邦小家庭”

《红灯记》中的家庭是“革命大家庭”,这种新型大家庭“以公共空间挤压私人空间,以集体经济代替私有经济,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再是‘血缘关系,而是以阶级情感为纽带”。[3]家庭的纽带是一个红灯,这红灯却有着非常深刻的寓意,它象征着革命精神和革命意志。在这个家庭中亦不缺乏亲情,但一家人共同的目标是一个更加强劲的纽带,也正是因为“红灯”的存在,铁梅能够在奶奶和父亲都牺牲的情况下,重新拾起红灯,走上革命道路。《红灯记》的一家人,和大众一样,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家三口,可这样的一家三口却有着舍小家为大家的牺牲品质。虽然一个家庭的力量弱小,但是对社会的发展却起着推动作用,有利于民族独立和人民的解放。

《小偷家族》中的家庭是一个乌托邦性质的小家庭,“在不断地对家庭的观察与描绘中,《小偷家族》建立起一个家庭的乌托邦”。[4]祥太被抓后,家族的成员并没有去救他,而是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逃,被赶来的警察抓到后才引出了后面分崩离析的结局。最后,信代独自一人承担了所有,在牢狱中过活。剩余的几位,在调查后,他们的生活也逐渐暴露在世人的眼中。在世人的眼中,这是一个类似于拐卖的家族,奶奶只会骗钱,父母是杀人犯和小偷,几个孩子都是被骗来和捡来的,生活环境也是脏乱不堪的,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样的家庭中会存在着普通家庭中难得的亲情。尽管没有救祥太,但却也是为了家庭最合理的选择,可我们也能感觉到这个家庭的脆弱。所以,在社会的介入下,每一个人都回到了社会上所谓的“正常”生活中。

(二)社会边缘人物与革命英雄人物

《小偷家族》中的几位家庭成员都是生活中的边缘人,是被家庭或社会所抛弃的,他们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所做的事情都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相悖,不能为社会所接纳。这些社会边缘人物没有理想,只希望能够略带温情地活着,因此,他们的生活状态很难说得上是积极向上的。偷窃,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一种无奈之举。这个家庭的成员,用自己的方式,艰难地维系着家庭的稳定,但终究没能抵得住社会及世俗的压力。奶奶初枝被自己血缘关系上最亲的儿子和儿媳妇抛弃了,失去了晚年应得的尊敬和爱戴,只能靠养老金生活,房子又面临着拆迁,所以无论是哪一个方面,她都是一个被抛弃的人。信代作为一个熟练的女工,却成了裁员的首选对象,她很难得到主流社会的完全认同。治入狱顶罪,出狱后,治得到了一份还算得上体面的工作,也就是建筑工人,但在他受伤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红灯记》中主要塑造了革命英雄的形象,人物之间主要是阶级关系和革命关系。奶奶和父亲都被日本人杀害了,这对于铁梅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但铁梅并没有被这悲痛打倒,而是继承了红灯的精神,带着李奶奶和李玉和的勇敢和智慧,走上了新的征程。并且,她重新找到了组织,这组织,也是她新的家族,这个家族,要比传统意义上的小家族大得多。他们有着在那个年代,胜于血缘的纽带,这个家庭非常稳固,哪怕面对敌人的屠刀,他们都能团结在一起。铁梅对于“表叔”的亲近,对于爸爸所做的事的认同,还有亲人牺牲后的传承,都体现出她对于奶奶和爸爸精神的信服。相比较来看,小偷家族在社会中几乎找不到什么外援,需要像躲猫猫一样生活;而《红灯记》中,李玉和一家则可以得到邻居等人的舍命相助,这家的外延便大大拓展了。

三、非血缘新型家庭建构的原因

人们都渴望着社会的认同,希望能够在社会中实现自己的价值,找到自己的定位。但由于日本社会的变革,传统家庭关系中血缘纽带的作用变得越来越小,很多人开始失去自己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社会阶层分化更加严重。泡沫破裂后,国家经济停滞,很多人难以在社会上找到立足之地,逐渐成为被社会抛弃的边缘人。由于民主化的推动,日本传统大家族开始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分散在社会中的小家庭。随着日本经济开始陷入停滞,一系列的社会矛盾开始爆发。这样的家庭关系也开始出现问题,离婚家庭、重组家庭、单亲家庭的比重开始增多。有学者说“日本社会的夫妻角色、亲子关系面临新的危机和挑战”。[5]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小偷家族这个特殊的家庭才得以走到了一起。在小偷家族中,治在受伤后,连赔偿都拿不到;而信代也成了裁员的首要考虑对象。从这些事例上我们都能看出底层人民在日本社会中的无奈,就连仅有的一份温暖,也抵不过世俗道德和法律的冲击。在二战后的一段时间,日本曾经出现过很多电影,歌颂女性作为母亲的伟大,但大部分的结局都是到了晚年被子女抛弃,孤独终老。这一点在奶奶柴田初枝的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她在晚年被自己的子女抛弃,只靠一点养老金过活,最后在“亲人”的陪伴下,无声地去世。还有信代,虽然从法理上来讲她是杀人犯,可她同样是家暴的受害者。

对于《红灯记》的时代背景,我们需要注意两个背景,一是剧本内容的时代背景,另一个则是写作的时代背景。在內容的时代背景层面,当时的中国处在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都极为尖锐的时代。也正是如此,才有了李奶奶和李玉和当年的斗争。在那个战乱的年代,出现家破人亡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也因此,血缘关系在客观上断裂了。但那个年代,同志关系是非常密切的,这种因为阶级和革命产生的情谊,促成了很多革命家族的形成,这在当时的很多作品中都可见到。如在《红岩》中,监狱中的革命者同仇敌忾,力量拧成了一股绳,而且一起抚养着监狱中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孩子。这种情感,这种照顾,完全和血缘无关,我们看到的是以阶级和革命为纽带所建立的家庭关系。在创作的时代背景层面,那时的人们相互之间的关系虽然有血缘作为纽带,但以“阶级斗争为纲”更是让阶级的观念深入人心。正如李玉和的唱词“人道说世间只有骨肉的情义重,依我看阶级的情义重于泰山”,铁梅也唱道“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四、结语

日本的伦理系统也与中国的儒家传统有关,这两部作品某种程度上都是对以血缘为纽带的传统家族观念的颠覆,家庭观念和家庭组成都受到了影响,血缘不再是纽带,亲情的维系与更多的因素相关。一个家族或家族的构成,不仅要有如血缘一样的外在因素,还要有情感等心缘因素。家庭的稳定对于国家和民族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维系家庭的纽带也是可以多元化的。

注释:

〔1〕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2〕苏七七.家庭的乌托邦——《小偷家族》中的“家庭”理念与图景[J].电影艺术,2018(5):60-62.

〔3〕杨今为.伦理视域下的“文革电影(1966-1976)”研究[D].重庆:西南大学,2016.

〔4〕人权文化を育てる会.DV女性たちのSOS[M],ぎょうせい,2002.

〔5〕张冬冬.二战前后日本婚姻家庭制度变化及其现代影响[J].日本研究,2017(3):8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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