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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维度反思与重构

2024-04-27陈柳月

雨露风 2024年2期
关键词:张炜外祖母童心

陈柳月

近几年来,张炜的创作态度从以往刚毅、沉着、富有力度的抵抗逐渐转向柔和,作品主要以追忆故乡、回忆童年为主,为文学创作提供了新思路。2021年4月《爱的川流不息》(以下简称《爱》)在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这是张炜创作转向后所著的一部中篇小说。该书向读者讲述了作者几十年来与动物相处的难忘经历和心路历程。《爱》是一部非虚构文学作品,同时它又介于多种文体之间,我们可以把它视为一部动物小说,或者一部儿童文学。从“打破人类中心迷思”[1]的写作主题来看,该作品将“文学是人学”这一理论内涵及现实提法进行了延伸,可以看作一部纯文学作品。

一、非虚构写作主体情感的求真理想

“非”字在《新华字典》中共有四种不同的解释,针对“非虚构”中的“非”,合理的解释为与“是”相反,即“不”“不是”。所谓“虚构”,在《新华词典》中被定义为“创作或表现出来的故事、情节、角色等,并不是以真实事实和现实生活为基础,而是创作者通过自己的想象力虚构的人物和故事情节,从而创造出独特的具有典型性的艺术形象”。[2]因此,“非虚构”就是与虚构叙事相对立的文本类型,即“不虚构”。也就是说,非虚构写作的内容是可证实的,作品的真实性是其底线和命脉,但这种叙述方式与强调“客观性”的新闻真实、法律真实有所不同,“非虚构写作”是作者通过叙事呈现的一种“艺术真实”,这种“艺术真实”是作家的自我认知和自我重构的重要途径。因此,我们可以将非虚构写作看作是一种作家面对历史或现实的介入性写作姿态,而非仅仅一种文体概念。在这种介入性的写作姿态中,需要创作者以亲历者或见证者的身份出现,并对作品所发生的一切进行验证。

在《爱》中,张炜秉持着融入而非旁观的姿态,将其本身的生活记忆与生态情感相结合,采用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事,以极强的在场性、亲历性介入写作,诉说着自己几十年来与动物相处的难忘经历以及心路历程。张炜对他的少年时代不断追忆,在书中他写道:“它们曾经与我一起生活,我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从未忘记,我需要把它们详细记录下来……在信息极度拥挤的数字时代,遗忘太容易发生了,所以这样做是非常必要的。”[3]133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触动了张炜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引发了他重新探索和思考的冲动。

除了人物在场,非虚构写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情感在场。在《爱》中,张炜将人们视为“背景”的动物作为主人公,他直接表达了自身对于动物的看法,“因为我从林野中走来,这个亲身经历可以证明:在我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正是这些动植物给予了我无可比拟的帮助,尽管它们大多数都被视为弱者或他者,但是与它们共度一生,却是一种无可替代、最为可靠的选择。”[3]138我们与动物绝不是豢养与被豢养的关系,张炜在叙事过程中,毫不含糊地展示了自己作为主体的情感与理念。

与此同时,作家主体情感是十分复杂且矛盾的。张炜不断介入叙事过程,在与不同的人物、不同的生存场景碰撞过程中,进行了一场“爱痛交织”的情感书写。首先是对父母之爱的渴望,主人公“我”与外祖母相依为命,父母常年不在身边,“我”常常一人跑到林子里发呆,想到父亲母亲,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流下来。没有父母的呵护与教导,我的内心时常感到苦闷和彷徨。这是张炜童年的真实写照。其次是对亲情和友情的礼赞。作品中亲情和友情的书写是交织在一起的。外祖母对我的关爱,好友壮壮的陪伴,还有采药老人的教导,类似于父母亲形象对主人公父爱、母爱缺失的弥补。这使“我”在苦难的时光中,得以感受到爱的力量,呈现出厚重的親情与友情对个人生命重要的支撑作用。张炜对生命之爱进行赞美,在再现、宣泄和疗救自己的童年和少年的创伤的同时,也搭建出与读者心灵相通的桥梁,体现出深厚的人文情怀。

最后,在非虚构写作中,作家对叙事的自觉介入使主体情感呈现出较为明确的个人化倾向,但其中也融入了许多的公共性话题,反映出作者从个体走向社会、从微观走向宏观的叙事意图。《爱》中,“我”与动物之间的情感联系以及所产生的个人化情感与思考是创作主体写作的内驱动力,也是其意欲表达的核心内容,这种充满复杂矛盾性的情感极具个人色彩。但与此同时,作者将关注的主角从人转向自然、环境、动植物这类往往被忽视的“背景”,将所有生物和非生物都包含在叙述视野中。尽管“我”身边动物的结局都因为人祸或死或伤,但动物自身所表现出来的尊严令人钦佩,生命本身即平等、神圣、庄严的客观存在。张炜以“普通生命起码的尊严”为创作的立足点,试图通过自传的方式展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愿望,呈现万物平等的生态审美意识,展现出他对生态家园的追寻、回归与渴望。

21世纪以来非虚构写作追求一种“求真行动”,非虚构写作将作者及其切己的情感以及公共领域的情感进行聚焦。张炜所著的《爱》打破了叙事学的自律规范,具有很强的开放性和跨界特性,并在一定程度上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审美空间进行了拓展。张炜将情感真实、事件真实和观念真实进行巧妙的统合,有效地维护了非虚构写作追求真实的理想。

二、童年与自然家园的儿童视角叙事

生活记忆是人类在自然环境中感知、体验和领悟生命的过程,没有一位作家能够在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进行创作,因为作家的灵感和创意往往来自对外界的观察和感知,作家创作的来源与他们的生活经历和生态场域息息相关。由于父亲蒙冤,张炜不得不跟随母亲及其外祖母前往一片人烟稀少的林野中避难,所以,张炜自幼就生活在无人叨扰的原野之中,大自然成了他的第一所学校。这片海边丛林丰富了张炜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深刻的文化记忆奠定了他文学创作的基础,使他的审美空间深深根植于胶东半岛地带。

在《爱》中,张炜大部分叙事都以回忆童年为主,以儿童视角进行书写。儿童视角是作家作为成年人通过将自身的创作经验与生命体验相结合,以一种天真稚嫩的眼光审视外在世界的方式。张炜选用儿童视角叙事,对童年生活及其故乡进行追忆、再现和重新审视,表达了对美好自然和人性的执着守望,是其哲学态度的外在表现。

首先,儿童视角延续并深化了自然书写在其作品中所表达的象征意义。《爱》中张炜以儿童视角和儿童感官为基础,观察探索着自然界的一切,无论是翩翩起舞的花蝴蝶,还是跳脱活泼的小白狗,又或者是调皮胆大的小獾狐,都是与孩子纯真天性最贴近的,虽然微小但充满了灵动之美。但儿童视角对自然的感悟从未止步于对自然的描摹与刻绘,相反,儿童在感受自然之美的同时,也目睹了自然之变。在现代化经济迅猛发展和生态问题日益严峻的大背景之下,张炜通过选用儿童视角流露出他对自然命运的观照和对自然生态的忧思,他在作品中提到“打狗令”“能够毒杀三代的老鼠药”以及比魔鬼还要恐怖的“打猎者”对野林动植物的残害,究其原因都是社会“开拓者”的需要,他们都患有严重的“现代病”。张炜希望能够以儿童视角去感受自然,通过一种轻盈、诗意但同样意蕴深远的审美品格呼唤人们回归大地,倡导人类回归本心,摆脱物欲的束缚,通过富有诗意的田园生活,使人重新获得自由生长的力量。

与此同时,张炜通过儿童视角的叙事,使原本残酷、贫苦的生活在自然世界的馈赠下呈现出蓬勃的生命力。“我”住在林野深处,是一个野孩子。真正的林野是非常残酷的,自然界的生存法则要求它们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但在孩童“我”的眼里,林野里的野兔、刺猬、鱼等生物和谐共处,互不打扰,且各具魅力、充满灵性,带给“我”的全是欢乐和甜蜜的回忆。并且,父母常年不在“我”的身边,日子过得很苦,但作者笔下并没有对苦难与贫困进行过度渲染。相反,在儿童“我”的视角里,大自然赋予了“我”许多宝藏。胶东半岛气候湿润,适宜动植物自然生长,因此野物繁多物种丰富,“我”和外祖母虽生活在林野深处,但我们却从不缺少生活的物资,甚至我们欢庆的节日都要比寻常人家多很多。张炜巧妙地将童年记忆与自然结合起来,使得整部作品清新明丽。

张炜通过回忆童年与故乡,更深层次的是在深入挖掘人性中的善良与坚韧,他不断探求土地上人们的精神归处,试图建造一个充满人性美的乐园。这种“美”所指代的是“纯洁”的人性,是“未被污染和异化的本真性情”,这是作者试图为世人树立精神标杆所做的尝试。在《爱》中,外祖母虽然一生饱受苦难,但在“我”的眼里她就是“美”的典范,她隐忍坚强、心纯至善。孩童时期的“我”,不懂得尊重宠物,只是觉得好玩就想将其驯化,但外祖母总能通过实际行动告诉我喜爱的真正含义。在小动物面临邪恶势力的威胁时,她竭尽全力保护它们,在外祖母的眼中,动物和家人一样都需要被呵护。在无力保护动物时,外祖母选择的是成全与放手。外祖母的“善”从未向“恶”屈服,善良的人和动物互相抚慰、支撑,闪耀出善良、纯净的光芒。张炜将人性的书写扩展到动物、植物等一切生物乃至整个自然界。他对自然的挚爱和对生命的崇敬,展现了他作为大地守护者的坚定和勇敢,也彰显了人性的广博与包容。

三、追求童心诗意的精神立场

“拥有一颗不变的童心,这才是一个好作家的基本条件。”[4]张炜对童心对于创作的意义有着深刻认知,“童心”不仅仅指天真稚嫩的儿童之心,还与作家的创作经验和生命体验紧密相连,代表着作家对创作的真诚投入。“诗意”突出地表现为“诗意的表达”,源自对童心的坚守。张炜在创作本质上是具有浓郁的浪漫倾向的。在人类发展过程中,无可避免地会面对三种困扰:人与自身、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张炜用浪漫的心绪寻求着三种关系的和谐,在富有诗意的境界里把爱洒满人间,为自然、生命、社会献上自己的一腔真诚以及发自内心的深层忧患。如此一来,在阅读其作品时,或许我们会感受到时代赋予人们命运的沉重和悲凉,但却不会感受到压抑和窒息,这就是张炜所坚持的童心诗意的审美价值在起作用。

《爱》中,张炜选用儿童视角进行叙事,运用虚实结合的方法,将真实的生命体验融入文学创作,主人公“我”的“童心”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反映了作者自身的“童心”,这种创作方式与他独特的童年经历密切相关。“我习惯于无人的寂静,追求更贴近天然的生活……只有回到林子里,我才能恢复以前的生活和经验……”[5]这种童年经历和影响客观上驱使着张炜不断通过以回归“童心”的方式来寻求自我与外界的平衡。《爱》中,在面对“小獾狐”不接受“我”、挣扎逃走时,作者对“我”的心理景观是这样描写的:“如果昨天在林子里坏了你的好事,我现在向你道歉。我们硬把你抱回来,是太喜欢你了。几天后你还讨厌这里,我们就把你送回原来的地方。”[3]20但立马“我”又在心里默念道:“你可千万要喜欢我们这啊!”少年纯真懵懂的“童心”得以生动展现。与此同时作者还将“我”塑造成了一位在“童心”指引下不断成长的理想儿童形象,作品实际上是一部“我”的精神成长史。从蒙昧的状态下被外祖母教导“你只想和它玩”,到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失去心爱的动物伙伴,逐渐明白动物对于人类而言的意义。张炜透过“我”的经历,将个体在童心引导下成长的理想状态进行呈现,即追求“人”的肉身自由与精神独立,意图展示出原初“童心”的巨大力量。

并且,张炜在语言艺术上不断探索,在创作中形成了诗化的、极具寓意的独特语言风格。作品中不斷提到的野林子,它包容万物,是一种精神的指引,它见证过善良与纯洁,也见证过血雨腥风,它是未被践踏的自然之美的象征,也是甜美的回忆、凝固的乡情。自然、人物、情感、思想被张炜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创作出一系列空灵而富有意境的作品。同时,在张炜笔下,他通过隐喻来映射人性和心灵。无论是猫咪还是狗,他们既与人亲昵又有独立的思考方式和生存空间,让“我”看到了动物烂漫而自由的天性,这对日益物化的人性构成了有益的参照。在文中“我”经常与动物对视,从极近处观察动物的眼睛。“我”注视着它们,同时它们也在审视着我,彼此研究或思索。与它们眼神交会的瞬间,动物的单纯、无功利、不带有社会属性、没有物质束缚,将“我”带入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那里没有人类常常怀有的防备之心。

张炜试图以童趣的力量唤起人类至真至善的本性,既为读者,也为自己寻求一种乌托邦式的精神家园。他对诗意的严苛坚守,使他在刻画人物和表现主题时,展现出一种深入人心而不张扬的艺术力量,对童心诗意的不懈坚持,使他更加贴近文学的核心。《爱》与其说人收养了动物,不如说人在与动物的相处与互动过程中,获得了精神治愈和救赎。作品的叙事,其意义是双重的,在为儿童读者构筑坚实的精神地基之时,也为成年人谱写了一曲向着“和谐”进发的生命之歌。

注释:

〔1〕张炜,张丽军,李超,等.非虚构、生态文学、动物书写与爱的“心语”——张炜《爱的川流不息》研讨会实录[J].百家评论,2022(1):35-56.

〔2〕商务印书馆辞书研究中心,修订.新华词典(2001年修订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3〕张炜.爱的川流不息[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21.

〔4〕张炜.半岛哈里哈气[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5〕张炜.我跋涉的莽野——我的文学与故地的关系[J].作家,2001(1):8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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