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勇

冬至一过，數九寒天就开始了。“冬至大如年”，北方有各种习俗。冬至要吃饺子，不然就有冻耳朵的说法。老家府谷县麻镇，最为重要最具仪式感的是去过世老人的坟头，恭恭敬敬地献上“头脑汤”（类似粉汤）、饺子，烧上几张纸钱、几件御寒的棉衣（纸），寄托人们的哀思。

时分八节，本来是亲人团聚的日子。而我的父母却已去世多年，天人两隔，那份无尽的思念时刻萦绕在心头。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赶集的情景一幕幕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20世纪60年代，物质匮乏，温饱问题困扰着每个家庭。一到冬天，孩子们冻得那叫一个冷啊！能穿上一套新棉服，外面有一身单外罩那是相当可以显摆的行头了。那时候的天气也格外的冷，滴水成冰，地面都冻得呲开很深的缝隙。

进入冬季，小雪杀羊，大雪卧猪。一顿猪槽头肉烩酸菜那是小孩子们最解馋的时候。吹着猪尿膀，一边玩耍，一边听大人吩咐寻长用短。然后一路小跑给村里的每一户人家端上一碗杀猪烩菜。

进入腊月，学校放假，那时的寒假作业也不多，就一本，用不了几天就做完了。剩下的时间，就可以放飞自我了。约上几个小伙伴，滚铁环，滑冰车，拢火、玩玻璃球等等，最让人盼望向而往之的是跟着大人去麻镇赶集。

麻镇是府谷县东部八乡的大集镇之一，和内蒙古、山西两省（区）地相连，隔河相望。每逢集日，周边三四十里范围内的乡亲都要步行或者坐牲畜拉的车去赶集，车里拉的，身上背的都是自产的要到集市上卖的黄米、软米、整“羊轱轮”、半扇或切成块的猪肉等农产品；父亲背的则是他亲自做的牲畜拉车必备的鞍子，我也帮忙背上三四个；山西河曲的老乡水洗汗脸肩挑担子跨过结冰的黄河，两头担着大白菜、醋、窗花、烟花爆竹等。

麻镇五天一集，逢一和六。腊月的集市最为红火，各种农副土畜产品日用百货等应有尽有。每到集日这天，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早早就起来了，吃罢早饭，全村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口，踏上了去往麻镇赶集的小路。

我们村子在麻镇迤南的一个山梁顶上。麻镇坐落在黄甫川的西岸，村子距离麻镇也就七八里，距离黄甫川畔一里多，左弯右绕的一段下坡路，一会儿就到黄甫川了。

寒冬腊月，二不溜溜的黄风吹在川道上，捎带起了一阵一阵的尘土。结冰的河面宛如一条银蛇盘曲在河道上，河水在冰层下缓缓流淌；大人们的帽檐眉毛胡子上挂满了“气呵雪”，一个个像白胡子老爷爷。天气冰冷，迎风走路冻得人时不时要拉紧一下衣袖。

走进南阁楼，就算到了麻镇了。走在石头铺砌的街道上，我和小伙伴们高兴的蹦蹦跳跳，四处张望，一切都觉得新鲜稀奇。跟随赶集的一拨拨人流，经过一段上坡路，就到了麻镇集市的主场南圪坨了。

进入集场，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皮帽，白茬子羊皮皮袄皮裤是主色调；各种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两边、戏场圪卜、供销社门市台阶上下密密实实站满了卖东西的老乡，他们面前摆放着自产的粮油副食、肉禽蛋奶、瓜果蔬菜等各种物品；窗花年画，烟花爆竹摊位，五颜六色，前呼后拥，挤满了买东西的人群。这时，只听“咚铛”二声的震天巨响，惊吓得人们不由得停下脚步，抱头循声观看，原来是商家为了证明他的炮质量好而有意放的。我紧紧盯着父亲，提着一些已经买好的日用品跟在他的身后。

供销社的农资门市里，打煤油（点灯用）的售货员最为忙碌，站在煤油桶前就不能挪动脚步，每一户人家至少要买个三四斤。百货门市里扯布的老乡最多，挤满了人，家家户户都要尽其所能地扯上给小孩子们缝制一套新衣服所需的面料。而男孩子们热切盼望的则是一.两板（每板100响）鞭炮，两三毛钱的水果糖，还有新铅笔等。大人们则要买上二三十个麻炮，一二十个双红炮，红绿粉等色纸，糊窗子用的麻纸、烧纸、年画、调味品、油盐酱醋茶等等。

麻镇街上赶集的人群中，除本地人外，有从内蒙古回来过年的，也有在外地工作回来探望老人的，还有穿着军装回来探家的现役军人，他们在集场上相互认识的围拢着站在一起拉话，穿着时尚，操着不同的外地口音，引起了我的关注。他们不凡的气质，优雅的谈吐，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临近中午，父亲在供销社食堂花了一毛五分钱给我买了一碗肉粉汤，吃起来特别香。父亲在一旁坐着，我问他“大，你不喝一碗？”他说“我不饿，琦琦，你吃吧”。我心里在想，这是父亲节省着舍不得花钱哩。

中午过后，卖完了背的鞍子和其它农产品，买上了家里需要的日用品、布匹、年货。心满意足，肚子饱饱的我跟着父亲和村里的乡亲踏上了回家的路。大人们相互问询着买了些甚，遇到谁了，听到了什么奇闻趣事。小孩们则互相炫耀着谁买了鞭炮、糖果、学习用品等。

回到村子，我急不可耐地跑到家里，坐在炕桌旁拆开鞭炮的包装，小心翼翼地解开绑在引线上的细绳，把鞭炮一个个拆下来，放到一个小铁盒里，计算着腊月十几到正月十五这一个月内，平均每天能放几个鞭炮，然后按数拿上鞭炮，每天高高兴兴地在院子村落里燃放，享受着它带给我的那份独有的快乐。

去年冬至，我回到家乡上坟后坐车到麻镇赶集，走在那心心念念的南圪坨街道上，看着那些面孔有些生疏的商贩和稀疏的人群，我心生感慨，依稀又回到了童年……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