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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惊梦》:喜剧是悲剧加上一点时间

2024-03-28覃天

北京纪事 2024年4期
关键词:陈佩斯班主戏班

覃天

《惊梦》是一部看似简单,但带给观众许多复杂、丰富感受的戏。对于这出戏的许多专业性的讨论,似乎都聚焦在对喜剧本体的讨论上。在古希腊时代,阿里斯托芬等剧作家创作出了讽刺喜剧《鸟》;在文艺复兴时期,以莎士比亚为代表的剧作家们创作出了诸如《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等剧;在二战后的荒诞派戏剧时期,贝克特在《等待戈多》《美好的一天》等戏剧中展现了世界的荒谬性;在德国剧作家迪伦·马特的笔下,《贵妇还乡》《罗慕洛斯大帝》等喜剧也在探讨严肃的社会问题......

一部部经典的喜剧向我们证明了,喜剧并不仅仅是供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艺术形式。古往今来,悲剧为戏剧提供了“卡塔西斯”效应,强化了对人的净化功能,似乎从严肃性和对人的启迪意义上来说,悲剧更有力量。其实不然,喜剧中颠覆、戏谑、反转的方式有时甚至比悲剧更讲究技巧,也更考验作者的能力。纵观近年来中国内地市场的喜剧创作,我认为陈佩斯“戏台三部曲”中的《戏台》和《惊梦》向观众展示了这种高级、严肃的喜剧。

2015年,一部由陈佩斯导演的戏剧《戏台》横空出世,一时间万人空巷。《戏台》的呈现方式,探讨的话题到今天依然让人觉得大胆。《戏台》和《惊梦》的故事都发生在戏台班子里,其中有不少讲究的说法,也是陈佩斯一直强调的“规矩”所在。《戏台》讲述的是在民国的时代,军阀混战时期,陈佩斯饰演的五庆班班主侯喜亭的戏班里令人啼笑皆非的遭遇。其中运用了喜剧中的错位技巧,让一位喜爱京剧的戏迷在阴差阳错下竟然成为了《霸王别姬》中的楚霸王。在洪大帅看来,应该将自己参军的经历加入到五庆班的《霸王别姬》中。整出《戏台》呈现的京剧班后台,成为了各色人等出没的地方,从而形成了令人发笑的效果。

在我看来,《戏台》力求给观众呈现的,是反抗精神之下的无奈,正常的演出,遇见荒谬的又“合理”的要求,从而具有了笑中带泪的效果。可是不论运用了何种常见的戏剧技巧,《戏台》探讨的,终究是舞台上不能动的规矩。“艺术和政治之间的关系”不能够简单地概括这个故事,不论世代如何变迁,传统艺术中岿然不动的美感,才是让所有人都值得尊重的精神信仰。

在《戏台》之后,编剧毓钺曾写过《笑亦有道》一文作解。其中提到最多的,也是《戏台》“三一律”的结构和喜剧传统。在他看来,“喜剧更是一种认识世界的角度,是另一种参悟方式。进庙烧香,入山门第一盈殿,必是那个笑呵呵的大肚弥勒。世上苦难多多,你笑什么呢?随阅历渐增,我慢慢觉得他那笑是有道理的,世间万象,苦集寂灭,若换个位置看,比如坐在他的那个位置看,没准儿真的是很可笑的。这就涉及了某种形而上,真正的喜剧,好的喜剧,其底蕴绝不可笑。正如弥勒之笑,他笑的背后,是深深的悲悯。”编剧毓钺认识喜剧的方式,令人深思,这门看似简单的艺术形式,在雅俗之间找到平衡点,并非易事。

在反抗之外传递出来的悲悯,正是陈佩斯此次的《惊梦》比《戏台》更前进一步的力量所在。在很多方面,《惊梦》都像是《戏台》的复刻。时代背景从民国来到了国共内战时期。不变的是,这依然是一个发生在戏班里的故事。陈佩斯从五庆班班主,变成了昆曲戏班“和春社”的班主童孝璋。如果说,《戏台》呈现的更多是传统戏班中的规矩和京剧之美的话,那么《惊梦》中呈现的,更多是通过戏班在战乱年代流连的遭遇,来映衬时代环境下的个人。于是,视点在这里发生了变化:看似故事模型相同,但导演陈佩斯和编剧毓钺关照的视野,已经从喜剧的内部,转向了对时代下的人物,具有悲悯心的凝视。回观老舍先生的《茶馆》,其每一幕都有明显的时间标注,但其中的悲悯,是通过一个个人物的台词、动作展现出来的。甚至只读剧本,这种情绪也会力透纸背地传达出来。如果说一部好的剧作是遮住人物的名字,也可以从语言本身获得意义和快感的话,那么《惊梦》明显属于此列。

为了不破坏第一次观看此剧的观众的体验,我不想谈太多关于《惊梦》的剧情。不过剧中有几处台词上精巧的设置,令人回味,具有深意。昆曲班子和春社戏班遭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在饿肚子的情况下,按照共产党的命令上演《白毛女》,陈佩斯在戏中戏里饰演的黄世仁因为演技过于逼真,台下的士兵竟然开枪打掉了他的帽子。這一段轶事来自陈佩斯的父亲陈强在鲁艺演出《白毛女》的经历,《惊梦》中用这种幽默且妥帖的方式致敬了陈强先生。另外,《惊梦》中还多次调侃戏班班主童孝璋的儿子,也就是陈大愚饰演的角色。称他是个“窝囊废”,令戏里戏外有了呼应。

在视觉展现上,《惊梦》的世界似乎更宽广了。坐在国家大剧院的戏剧场,能明显感觉到,这是一出极尽可能地运用剧场视听元素的剧目,为了表达战乱年代,其中的战争戏份增多了,演员的服装和造型也可与影视剧中的真实度相媲美。上一次获得这样的体验,还是2012年在这里看孟京辉导演的《活着》。

《惊梦》的结尾下起了茫茫大雪。陈大愚饰演的角色犹如莎剧中的串场人抑或是小丑——他早已疯癫,笑看人生。在苍凉的,得以暂时安稳和休憩的大地上,童孝璋说出了最后的独白:“上有天地鬼神,下有爱戏的衣食父母,所赐一日三餐,颗颗粒粒皆为恩裳。与各位看戏客官因戏结缘,无关在天在地、在阴在阳,应了的戏就得唱,这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和春社伺候大戏《牡丹亭》,与看官同乐。”我再一次看到了《戏台》结尾中的表现:台下众多人物依次走上台,站在传统的戏台旁,聆听着《惊梦》。如果说毓钺先生曾提起弥勒之乐的悲悯,那么《惊梦》呈现的喜剧内核是悲剧加一点时间。在这里,艺术成为了化解政治的良药。激浊扬清的昆曲唱腔响彻苍茫大地。这是创作者的心声,也是观者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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