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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路井

2024-03-18吕树国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4年3期
关键词:太爷牲口麻绳

吕树国

井在庄子后面。井后面还有庄子。

井是老井,年代久远。井口有碑,碑上有字。

我爹说他爷——我太爷——都说不清楚这口井何年何月就有了。我爹又说,你太爷小时候下去过,算算时间,应是在大清朝尾巴时候。

我爹说,庄上有位梁姓人家早年出了个大人物,在京城做官,一直做得挺顺,可老了老了,嘴欠,说了句“要变天了”,得罪了老佛爷,归了田。回来后,梁大人气郁交加,落下病——咳嗽,常年咳得脸红脖子粗。虽是被贬回乡里,但倒驴不倒架子,家境还在,家里人就遍请名医,却总不见好。终于有一天,梁大人咳出一摊血,眼瞅着要归西,突然说要喝一口老井的水。可那年大旱,老井也干了,平时人畜饮水,要到北边瓦西河。瓦西河在清风岭下,离庄子十几里地,早上赶早拉牲口去饮水,牲口饮饱了,再驮水回来,做饭饮用。你太爷说那几个月,大牲口能跑十几里地,倒还好,可怜那些小牲口,渴死不少,还有些老人、孩子也渴死了。人经得起饿,却经不起渴。这时候梁大人要喝老井的水,这可愁坏了家里人。

终于盼来一场雨,下得不过瘾,太阳出来,一会儿地就干了。我爹说,你太爷那时在井边薅草,见井口冒出一股雾气,就伸头看,隐约见井底汪着一团水。井深,能在井口看到储量应该不小。你太爷口渴战胜了恐惧,跑回家,拿了瓦罐、桶钩和一匝麻绳回到井边,把麻绳系在桶钩上,再把桶钩挂到井沿,然后放下麻绳,顺着麻绳吊到井底,喝了个饱。你太爷说,喝了那水,他浑身通畅,连日的萎顿一扫而光。然后,他舀了一瓦罐水,拽住麻绳攀上井口。一出井口,你太爷一口气跑到梁大人家。

我爹说,梁大人喝了你太爷送去的老井的水,脸色红润了,也不咳了。梁大人好了后,干了两件事,一是让你太爷在他家做了长工,二是着人从龙穴山上采了一块上等石料,在井口旁竖了个碑,刻上了“功德井”三个字。

我爹说,闹小鬼子的时候,一天夜里,村里来了个军人,倒在咱家院墙下,不是狗叫得凶都没人知道。你爷听狗叫得不对劲,披衣下床,就着月光,看见那人身穿军装,头上、脸上满是血污。那年月,各样军队来来往往,没少祸害老百姓,你爷便不想管。你爷刚要关门,那人说话了,打鬼子,跟散了队伍……老乡,水……水……你爷一听,赶紧把那人抱进屋。你爷叫你奶好好照看着,自己拿上一只桶、一挂井绳就出去了。你奶奇怪,说缸里不是有水吗?你爷说,现打的水才好。那人喝了你爷现打的井水,缓过劲儿来,洗了脸,是个俊俊的年轻娃子。你奶要给他煮碗小米粥,他没让,只要了一壶井水,趁着夜色,一瘸一拐地走了。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庄上的汪大爷见多识广,问你爷那人穿的是啥军装,你爷说,认不得,只记得腰上扎根皮带,胳臂上还捂了块补丁。汪大爷捻胡须叨咕,看来是咱穷人的队伍啊。又叨咕,打鬼子,没吃饭,只喝口水就走了……汪大爷眼睛一亮,说,必是八路!

老井神奇,水旺,打我记事起,就没干过。井是两个庄子共用,即便遇到旱季,水位也没下落多少。小时候,大夏日,天上下火,知了噪叫,狗伸舌头,我牵牛打井边经过,一股凉气扑面而来,面庞的凉意与后背的刺热让我如置身冰火。那些酷热难耐的日子,井边成了村里小孩们的乐园。我们带上小桶,去井邊冲澡、打水仗。耍完了,躺井旁,还翘起一条腿,悠悠地晃,看天上白云荡荡。汪大爷年且九十,看不惯我们这样糟蹋井水,常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把我们赶跑,瘪着嘴骂,这井救了多少人哪,小东西们不晓得水金贵!但他一走,我们像群苍蝇嗡地又回到井边。

一年赶一年,就到了现在。我进了城,我爷和庄上几位老人相继辞世,但老井救人的故事一直流传。我爹我娘被我接进城里后,就很少回去了。春天的时候我回乡,路宽树绿,墙白瓦亮。村子变化大,不再是以前模样。当然要去看看老井。我来到井边,井台修缮了,用花岗岩围着。碑还是老碑,擦拭如新,“功德井”三个字依然清晰。

我赫然发现,碑的另一面也刻了三个字——八路井。看字痕,刻的时间不是太久,刷了红漆,阳光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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