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清

一条新筑的公路穿过赵家村，常有家禽、家畜跑上去，被来往车子撞伤或撞死，为免去纠缠，开车的人就花点钱补偿村民，以求快点通行。村民尝到了甜头，有的干脆抱着鸡鸭守在路边，看到车子过来就把它们扔出去，十有八九能讹一笔。

赵家村有个叫赵阿宝的年轻人，好吃懒做，不屑于这种小打小闹，竟打起了老爸赵大根的主意。可赵大根性子耿直，不要说答应儿子去碰瓷，他对有人抱着鸡鸭去讹诈的行为都深恶痛绝。不过赵阿宝脑子灵光，自有办法。

一天，赵大根感冒了，赵阿宝知道机会来了，就从准备好的瓶子里倒出一颗安眠药，谎称感冒药让赵大根服下去。这药效相当厉害，吃一片一天都醒不过来，不一会儿，赵大根就闭上眼睛不吭声了，任赵阿宝架着他来到公路边。一辆、两辆、三辆……趙阿宝迟迟不下手，因为都是普通牌子的车，捞的油水有限。过了十来分钟，开过来一辆乌黑发亮、车头标志是只鹰的豪华骄车，赵阿宝心里大喊：“宾利，发大财啦！”

赵阿宝在城里打过工，识得不少豪车标志。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宾利车快开到面前时，他把昏睡中的赵大根狠狠地推了出去，不远不近，赵大根正好倒在车前，宾利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赵阿宝扑上去，抱住赵大根：“老爸啊，你怎么这么倒霉啊，快点儿醒醒，你万万不能出事呀。”

车主连忙打开车门跑出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西装笔挺，一看不是老板，就是有钱人。他见老人双目紧闭，前额淌血，便朝赵阿宝大喊：“快抱老人上车，送去医院！”

刚才发生的事，赵阿宝看得清清楚楚，赵大根只是头碰到了宾利车前的一块小石头，如果把他送去医院，最多包扎一下伤口就没事了。赵阿宝拉住宾利车主，喊道：“不能送去医院！”

宾利车主愣了下，问：“老人被撞得出血了，不知伤情如何，怎么不能送去医院？”

赵阿宝吓唬他：“我老爸有严重的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怎么经得起一路颠簸？”

宾利车主想想也对，拿起手机就要打120叫救护车。

赵阿宝又拦住不让打：“这里离县城十多里路，一来一往等送到医院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保证不出事吗？”

这下宾利车主摸不着头脑了：“我送他去医院你不让，打120又不许，你究竟要我怎么办？”

赵阿宝摸了下脑袋说：“为了我爸的安全，医院是绝对不能送的。你只要转一万块钱到我的手机账户，就可以马上离开，以后我爸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宾利车主一听，火了，大声斥责赵阿宝：“天底下哪有像你这样要钱不要老人命的？赶快上车，我们一起去医院。”

赵阿宝死死拖住宾利车主不放，进一步威胁：“如果我爸被颠死在路上，没有几十万元，你过不了我这一关。我才要你一万元，你猪脑子啊，一点也拎不清？”

宾利车主一手抱起赵大根，一手把急得跳脚的赵阿宝拉上车，喊声抱好老人，哗的一声发动车子，向县城医院飞驰而去。

到了医院急诊室，宾利车主对医生说：“快检查，老人被我的车撞伤了！”并说他叫陈正，不管老人查出什么问题，他都负责。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告诉他们，赵大根的骨头、肌肉、内脏和大脑均无损伤，就脑袋上有点外伤，包扎一下，吃点消炎药就行了。只是病人可能是受到了惊吓，还处于昏迷状态，稍作观察，醒了就可以回家了。

虚惊一场。陈正掏出一千元钞票，对赵阿宝说：“既然老人没事了，这一千元你拿去买点吃的，给你爸补补吧。”

难道要白忙活一场？这就小看赵阿宝了，他早在路上想好了主意，赵大根服了安眠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敲诈宾利车主的理由多着呢。他推开陈正递到面前的钞票说：“检查算个屁，我爸还昏迷着，如果一直不醒，不就成了植物人？你倒好，一千元就想打发了啊，你得留下来照顾他！”

一旁的医生也谨慎起来，说：“有这种可能，让老人先在医院住下，观察两三天吧。”

这下轮到陈正着急了，他对赵阿宝和医生表示，他有急事必须马上离开，不能留下来照顾伤者。他可以先交三万元押金给医院，留下电话，钱不够的话，就打电话通知他，他会负责，直到老人出院。

赵阿宝听了欣喜万分，稍微吓唬他一下，他就掏出三万元，还表示负责到底，果然不是老板就是有钱人，而且只想早点儿脱身。不过赵阿宝担心老爸服的安眠药药效快过去了，心里着急起来，他把陈正拉到一旁，低声说：“我爸不能住院！”

陈正感到奇怪，问：“医生让住，你怎么又说不能住了？”

赵阿宝向他解释：“你想想，光凭这点检查就行了吗？万一我爸的脑子被撞坏了呢？他什么时候醒过来，后续要花多少钱，谁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你把三万元转给我，不够的话，剩下的费用由我贴，这事儿我当儿子的也有责任。你也不用留电话，免得担心我敲诈你。你有急事就赶快走吧，我是为你好！”

赵阿宝打的如意算盘是，只要钱一到账，陈正前脚走，他后脚就把老爸背出医院。

谁料陈正直摇头：“钱只能打到医院账户，三天后的下午两点，我再来医院看望他，我会对老人负责。”

陈正的态度很坚决，赵阿宝的算盘又落空了。不过，等陈正离开后，他脑子一转，立刻对医生说要回家拿点东西来陪护老爸。赵阿宝回家拿了东西，急忙回到医院。看到父亲赵大根正在吊水，还没有醒呢，他松了一口气，从瓶子里倒出安眠药，这回不是一颗，而是两颗。他用温水将药溶化，灌到了赵大根的嘴里。

赵阿宝之所以急着回家，就是为了拿安眠药，让父亲服下后一直昏睡。三天来，赵阿宝一步不离赵大根，一发现赵大根有苏醒的迹象，就立刻灌药。医生和护士都摇头，说赵大根很难醒过来了。

三天后的下午，赵阿宝提前来到医院停车场的入口处，他无论如何要拦住陈正，避开医生和护士，逼他把三万块钱从医院账户上转出来。可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两眼望穿，也不见陈正的那辆黑色宾利车，不由得心头一沉，难道姓陈的来了个金蝉脱壳，扔下三万块钱撒手不管了？

赵阿宝急得眼睛冒火，觉得上了陈正的当，这下鸡飞蛋打了。赵阿宝垂头丧气地回到病房，却发现陈正已经坐在赵大根的床前，还换了一身蓝色工装。

赵阿宝明白了，揪起陈正冷笑一声，喊道：“姓陈的，我看你不是老板也是有钱人，可眼下装得倒好，把宾利车停在外边，自己穿套工装，装成打工的，想逃避责任啊？没门！不打五万元到我的账户上，今天休想走出我爸病房一步！”

陈正推开赵阿宝，告诉赵阿宝，他不是老板，也不是有钱人，而是汽修公司的修理工。那天他开的宾利车是顾客送来公司修理的。车主因为有急事，开了公司的一輛大众车先行离开。第二天宾利车修好了，陈正便开着送过去，再把公司的大众车开回来。而那天他还要顺路去看望一位朋友，便换了身西装。谁料车开到赵家村时，把赵阿宝的父亲碰了。今天，他还是开着公司的大众车来的，而赵阿宝一直注意着宾利车，所以没有看到他……

赵阿宝听后哈哈笑了，讥讽说：“编，接着编，一个打工的。一出手就是三万元，鬼才信。”

陈正说：“不骗你，那是我的积蓄，留着回老家盖房子的，遇上这种事，当然先救人……”

原来如此，赵阿宝把陈正当成老板和有钱人敲诈了。不过他依然十分兴奋，反正陈正手里有盖房子的钱，这五万元他非弄到手不可，于是恐吓说：“医生说我爸被你撞得醒不了，可能成为植物人，后果非常严重，五万元一分不能少。是给钱还是留下来陪我爸，你自己选！”

陈正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举到赵阿宝跟前，说：“这里有段当时的行车记录，你看看吧！”

赵阿宝瞪大眼睛，看到记录仪里的他一脸穷凶极恶，把脑袋耷拉到胸前的赵大根狠狠地推向宾利车头……陈正出示了赵阿宝推着老爸碰瓷的证据，赵阿宝不但不感到羞耻，还反咬一口：“这段视频是伪造的，我不承认。你想了结这件事，还是那句话，马上转给我五万元。”

世上竟会有这样的无赖，陈正收回手机，愤怒地喊道：“我现在就报警！”

赵阿宝指着陈正的手机说：“报啊，我至多在拘留所待十天半月，而你呢，恐怕得把我爸养到死吧！”

陈正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感到碰瓷猛如虎，自己有理说不清。就在他拿不定主意是报警还是打钱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赵大根竟然从病床上一骨碌爬起来，狠狠地抽了赵阿宝一个耳光，悲愤地喊：“作孽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

赵阿宝摸着被打得生疼的脸，怎么也想不通，明明上午给他喂了两颗安眠药，他为什么这么快就醒了？这时医生跑进来，气愤地拆穿了赵阿宝的卑鄙伎俩。原来，医生用了许多药物，赵大根就是醒不过来，最后在他的血液里发现了安眠药成分，于是医生对赵阿宝产生了怀疑，便在盐水里加了分解药物……

醒来后的赵大根得知儿子给他喂安眠药，把他当成碰瓷工具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朝陈正喊：“小伙子，快替我报警，让他进派出所醒醒脑子！”

真相大白，陈正也气极了，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赵阿宝在拘留所里待了半个月，虽经教育承认了错误，可心里还怨恨陈正。从拘留所出来的那天，在门口接他的除了赵大根，还有陈正。赵阿宝不由得怒气冲冲：“姓陈的，你还不放过我啊？”

陈正说：“有什么放得过放不过的，快上车吧。”

赵大根也大声喊：“上车啊。”

赵阿宝上了车，想着等到家后，他要同老爸一起狠狠地教训陈正一顿。一路上，赵阿宝心里越想越恨陈正。可是，车没有开向赵家村，而是一直开到了县城汽修公司，陈正问赵阿宝：“我想收你做徒弟，你好好学一两年，回村在公路旁开个汽修点，不知你愿不愿意。”

原来，陈正报警后，想到赵大根一个人在家，有点不放心，毕竟也是倒在自己的车头前，就拎了东西去看望了他两回。第二回，赵大根突然拉住他，眼睛里满是泪水，一脸无奈地说：“那个畜生出来后，不知能不能改邪归正。”

陈正也担心赵阿宝再打老人的歪主意，想了想说：“让他跟我学修车吧。”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谁料赵阿宝表情冷冷地说：“姓陈的，我敲诈了你，蹲了拘留所，现在名声不好，人家避都来不及呢，你却要收我当徒弟，想收服我呀？”

陈正说：“你推自己的父亲碰瓷，天理不容，进拘留所怨不得别人。我担心你再动老人的歪主意，所以收你当徒弟，让你跟着我学门吃饭的手艺，让他不用再为你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赵阿宝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其实在拘留所的这半个月，他想了很多，认识到自己确实太不争气了。他没想到陈正被自己坑了，还愿意这样帮他，自己若是再记恨陈正，就太没良心了。想到这里，赵阿宝羞愧地说道：“陈师傅，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