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

自从花了数万元在古玩市场淘回来一件“御赐黄马褂”，老牛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那日回家，他不理会老伴的埋怨，坚持把黄马褂穿在身上，立马觉得精神百倍，腰也直了，眼睛也亮了，于是朝老伴一声怒吼：“你给我住口！”就这么一嗓子，愣是把老伴给镇住了，母老虎瞬间变成了一只小绵羊。从此老伴对他百依百顺，唯命是从。老牛相信，这就是黄马褂的神奇力量。

老牛这一辈子，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其实活得都很窝囊。不说别的，他一个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毕业生，当公务员多年，直到退休，还只是个科级干部，而且是非领导职务。放眼看看自己的同学，大都是县处级干部，甚至有当地市级和省部级领导的；没有从政的，要么是名校教授，要么是著名作家和记者，反正个个都比他混得好。就为这个，老伴和孩子都有点瞧不起他，他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退休以后，就更是里外不受待见了。

老牛过去攒了一点私房钱，退休后，他天天往古玩市场跑，说是要搞收藏。这一天，他看见了一件乾隆时期的黄马褂，立刻就像着了魔一样，定要把它买到手。因为他在电视剧里看过，古代穿黄马褂的人都有一定的权威，别人都不敢欺负。没想到穿上它，效果立竿见影！

从此，黄马褂就成了老牛形影不离的宝贝。起初，他只是在家里穿，不仅白天穿，有时候夜里睡觉也舍不得脱下来。让他越来越感到奇妙的是，自从有了黄马褂，他吃得饱，睡得香，全身充满力量，说话中气十足，走路如踩弹簧，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仔细回忆了自己的过去，痛恨自己以前为什么那么胆小怕事，总是在一些关键时刻掉链子！否则的话，他老牛绝对不是今天的老牛。越是这么想，他越觉得自己与黄马褂相见恨晚。

老牛身穿黄马褂，整天在家里吆五喝六，作威作福。说来也奇怪，自从穿上了这件黄马褂，不知道老伴和孩子是有意让着他，还是真的对黄马褂心存敬畏，反正他们每天在老牛面前都低眉顺眼的。老伴不仅每日为他做饭洗衣，端茶倒水，还随时听候他使唤。儿子和女儿有时候也想跟他理论，但是他把黄马褂一拍，眼睛一瞪，他们立马没声。在家里，老牛愣是凭着一件黄马褂，变成了一个土皇帝。

后来，老牛就开始穿着黄马褂外出了，当然是套在衣服里面。不过在与别人谈话时，他总是把话题往黄马褂上引。也得亏老牛在家里做足了功课，一说到这个，他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黄马褂的种类、穿着的讲究都说得头头是道。他说在民间流落最多的是一种“武功褂子”，这是皇帝奖给各类有功人员的，当年谁家若是有它，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谁能穿上它，无论官员还是庶民，都要敬让十分。

刚开始老牛讲黄马褂的时候，大家还觉得挺新奇，后来听他讲得多了，就不爱听了。老牛很生气，很想训斥这些“愚民”，无奈这不是在家里，况且现在早已不是封建时代，他只能隐忍。

那日，老牛去参加一个婚礼，见到了许多亲朋旧友。大家难得一聚，见了面就高谈阔论，讲国内外大事，说保健知识。过去一直只配当听众的老牛，这次凭借丰富的黄马褂知识，成为酒桌上的中心人物。他眉飞色舞，妙语连珠，俨然是大师。

在座的人中，有一位叫老马的，以前是老牛的上级。老马见老牛如此抢风头，目无尊长，心中不悦。老牛说到兴头上时，他突然说道：“老牛啊，咱们可都是党的干部，你怎么会对一个封建社会的黄马褂如此迷恋呢？”

老牛猛遭一击，如果在以前，他肯定就不说话了，但是现在他回击得很快：“马处长，你有没有搞错，现在咱们都退休了，我喜欢说什么，难道还要请示您吗？黄马褂也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里面值得研究的东西多了去了！”

老马压根没想到老牛会当众反驳他，更不高兴了，他说：“什么黄马褂，你有吗？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老马这一激，正中老牛下怀。老牛突然站起身，猛地脱去外衣，露出里面的黄马褂来，转着圈给大家看。众人一片惊呼，纷纷上前零距离欣赏，啧啧称赞，都说：“老牛啊老牛，原来你真的有黄马褂呀！”

听说那还是乾隆时期的黄马褂，老马的脸更阴沉了，他也走上前去说：“老牛，麻烦你把黄马褂脱下来，我给你鉴定一下！”

老牛本想拒绝，又怕人说他心虚，就没好气地把黄马褂脱下来递给他。老马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开口说道：“老牛，不管你喜不喜欢听，我都要告诉你，你这黄马褂是假的。”

“什么？你……怎么敢这么说……”

“你听我说，首先从布料上看，这根本就不是几百年前的布，如此细密结实，一看就是机器织出来的；其次呢，这针脚分明是缝纫机轧出来的，请问乾隆时期有缝纫机吗？”

众人听了，仔细查看，纷纷点头。

老牛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人當众剥光了衣服，脑门上瞬间冒出大颗的汗珠来。他突然夺过黄马褂，怒斥一声：“老马，你这是嫉妒我！”然后愤然离席而去，任谁都叫不住。

这日回家，老牛的腰不觉又弯了。他手拿黄马褂在屋里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