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

古城庐州往西四十里，有个村子叫卢家村。

20世纪90年代，村中小学里，卢一道与卢一飘是同桌，两人考试经常都是第一。不过一个是正数第一，另一个是倒数第一。

上初中时，两人还是同桌，总有讲不完的话。中考后，卢一道上了县里的中学，卢一飘连中专都没考上。

毕业聚会那天，卢一飘抱着卢一道，拽了一句他这辈子说的最有文化的话：“苟富贵，无相忘。”

那年夏天，卢一飘在家睡了一个月后，就和他爸下田干活了。

三年后，天资聪颖的卢一道，去了北京读大学。之后听说他一直在北京，过得挺好。那些年，卢一飘没有收到过卢一道一封信，卢一道也一直没回来过。

又过了好多年。

那年，庐州进行大建设，卢一飘的家因为地理位置好，在拆迁中被补偿了十几套房，价值几百万元，一夜间，卢一飘成了远近闻名的有钱人之一。

于是，来找卢一飘的人多了起来。

有上门来借钱的，还有经朋友介绍来谈各种项目的，谈的都是大工程，有的说要建飞机场，有的说要挖水库，有的说要在大别山主峰办生态养猪厂，还有的称在鄂尔多斯定了几个矿……个个都缺启动资金，声称八九十万元不嫌少，四五百万元不嫌多，许诺只要卢一飘投钱，保证稳赚不赔。

卢一飘不胜其烦，心中寻思，你们还真把老子当冤大头了啊？我还指着这些钱好好过完下半辈子呢，哪怕自己种点菜，也比你们这些不靠谱的强！

可是人不能总是闲着吧，于是，他在前院建了两个菜圃，小葱、青菜、韭菜……样样俱全，早中晚地侍弄，日子过得倒也悠然自得。

一天下午，卢一飘午睡刚醒，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来电。一接，居然是多年杳无音讯的老同学卢一道。

两人在电话里忆童年，诉说各自的经历，不由得感慨万千。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从电话里，卢一飘得知，卢一道毕业后先是在金融部门工作，后来去了京城一家基金公司，当了个部门负责人。这个月，他刚被派往家乡做省公司总经理。

卢一道在电话里说这几天想回老家一趟，问卢一飘有没有空聚聚。

“有空，有空。你定时间，我来安排！”卢一飘一脸兴奋，连声答应。

儿时伙伴荣归故里，自然要好好接待。

放下电话，卢一飘迫不及待地联系老朋友、订饭店，并且一遍遍地和饭店老板交代准备哪些食材：“那个小猪肉一定要是小黑猪肉，黄鳝一定要野生的，还有那个咸货，要到刘集给我搞最正宗的……”

到了聚会那天，卢一飘更是激动不已，早早地在镇上最好的饭店门前等候。

快到正午时分，一辆奥迪A6缓缓地停在了饭店门口，身穿白色唐装、脚穿布鞋的卢一道走下车来，疾步如飞地来到卢一飘跟前，紧紧抱住他：“一飘，老同学，想你啊！”

那一刻，卢一飘鼻子一酸，抱着卢一道，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儿时玩伴、旧日同学欢聚一堂，互叙友情，相谈甚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自然而然多了起来，由村而市，由市而省，由国内而国外。

卢一道温文尔雅，说话不紧不慢，提及国内外趣闻轶事、经济形势等，不仅语言风趣、幽默，观点也总是一针见血，听得众人频频点头。说到他早年负责过的白银、锰铜、原油期货等项目，哪一项不是几十个亿起步，其中一个基金项目，几个月就给公司创造了几个亿的利润。这次公司把他派到省公司担任总经理，也算是对他工作能力的一种肯定吧。不过回到老家，他想念更多的还是儿时伙伴。

说罢，卢一道站起身：“各位同学，少年情谊难忘，未来各自安康！我敬大家一杯！”

众人纷纷叫好，举杯一饮而尽。

从老同学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卢一飘第一次知道了国际金融战的血雨腥风，知道了电子期货、网络下单、买空卖空等。他暗自琢磨，什么时候自己也小小参与一下，每年至少能赚几十万元吧。

他试探着问卢一道：“老同學，我这几年也有了点钱，想做点投资，你看，能不能给介绍点路子？如果你那边有什么好项目，我也可以参一股。”

卢一道微微一笑：“老同学，就冲咱俩小时候的感情，说句实话，就你那点钱，要么存银行，要么做点小生意，投资就算了吧！”

顿时，一桌的人都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好在都是少时伙伴，不一会儿，又嘻嘻哈哈起来。

那天，酒酣人散后，卢一飘送卢一道上车，卢一道隔着车窗户说了句：“你啊，不适合玩投资、玩股票，老实做人，听我的啊！”说完，扬长而去。

卢一飘自小就不是求人的人，回到家中，他郁郁寡欢，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老婆见了，疑惑道：“中午去吃饭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啊？”

卢一飘一声长叹，说起了中午的事情。

老婆说：“就为这个事啊！平常叫你上网，你不愿意上。就他说的基金，网上多得是，好多基金比他那个收益还高。你去网上看下，那上面有客服经理直接和你联系。”

卢一飘上网一查，还真是，项目一模一样，收益也写得很清楚，是很振奋人心的那种，不一会儿，客服就联系他了，还加了他的微信，详细解答了所有问题，听起来让人很放心的样子。

卢一飘特地去实地考察了下，营业部装修得富丽堂皇，可见是有实力的。回到家，他立马打了两百万元过去。

一个月后，两万多元收益到账了，卢一飘喜笑颜开，这可是银行利息的十倍啊！

两个月后，又有两万多元到账，卢一飘相当得意，金融资本的高深理论我虽然不懂，但跟上风头，他吃肉我喝汤就行了！

第三个月，又是两万多元打过来了，他忍不住打电话和卢一道说了这个事，语气有些得意：“老同学，感谢你啊，给我指了条生财之道！”

卢一道一声长叹：“兄弟，你真不是玩金融的料！劝你一句啊，赶紧撤了吧，听我的，哪怕把本拿回来，就算亏一点都行！”

卢一飘恨恨地挂了电话，人啊，真是见不得别人好！

第四个月，收益一直没来，卢一飘打电话去问，得到的回答是基金总部那边来了个通知，年度财务核查，下个月一起发放。

到了第五个月，还是没消息，再打电话，已经没人接了。

卢一飘赶紧开车去了营业部，那里早已人山人海，哀怨声、怒骂声不绝于耳，现场一片嘈杂，营业部里已是人去楼空。

忽然有人大喝一声：“这里是他们的营业部，我们去他们的省公司！”

上了省公司的楼，除了墙上贴的公司理念、愿景、组织架构、标语口号，楼内也是空空荡荡的。

大家失望而归，卢一飘心中更是堵得慌，他分明看见，三楼的墙上组织架构那一栏里有一张省公司总经理卢一道的照片，相当显眼。原来他们是一家。

回到家，卢一飘一声不吭，从菜圃里薅了几把韭菜，自己到厨房炒炒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