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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一夏

2024-03-04长亭

南风 2024年2期
关键词:花店汉服

长亭

因为热情,因为热爱,她的心里仿佛藏着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溪川县嘉卉小区的斜对街新开了一家花店,店名“拈花一夏”。店老板是个年轻男子,叫顾渊,生得清隽儒雅,平日里喜欢穿白色系衣服,往盛夏日光里一站,整个人白得晃眼,宛若落入凡尘的谪仙人。

放假在家的迟渔为了能跟帅哥交上朋友,以买花为借口,天天往花店里跑,照顾了他不少生意。

直到有一天,迟清捏着鼻子控诉她:“姐,你天天把花往家里带,我都快要对花粉过敏了。”

迟渔只好放弃这个法子,另辟蹊径。在她一筹莫展之时,招聘网公众号的推文送来了灵感。

心中有了主意,无视外头阳光毒辣,她一路小跑着去到花店,开口时声音清越:“顾老板,你这里招兼职……”

顾渊正在通电话,遂抬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迟渔立即闭了嘴,乖乖等他结束通话后,这才继续未完的话:“顾老板,下周四就是七夕节了,到时肯定会有很多人买花,我瞧你这店里也没个员工,你一个人应该忙不过来,要不我来帮你?”

隔着柜台,迟渔眼巴巴地望着顾渊,眼里满是期待。顾渊却不置可否,目光在她晒得泛红的脸上流连一番,随后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擦擦汗吧。”

“诶,谢谢顾老板。”

虽然她家离花店不远,但她是跑着过来的,加之天气又闷又热,不出汗才怪。

顾渊对迟渔是有印象的。自一个月前开业以来,频频光顾花店的女子不在少数,但近半个月内天天都光顾的就只有迟渔一个,顾渊虽然没有刻意观察顾客,却也是记住她了。

迟渔慢慢擦着汗,视线未曾从顾渊身上挪开半分,见他迟迟不作声,以为他想拒绝,她便软着声音撒娇:“顾老板,考虑一下呗。”

顾渊语气平淡:“兼职工资不高。”

迟渔闻言释然一笑,“没问题。”

刚好今天新进了一批鲜花,趁着尚无顾客光临,顾渊带她到后院,教她修剪花枝、制作花束等等。虽然迟渔对花的认知比一窍不通,好在她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都挺不错,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独立负责一束花的诞生了。

不过她最拿手的还是写贺卡,毕竟她算得上是半个手帐达人,如何对一张空白的纸进行写写画画,她可太熟练了。当她拿着制作好的贺卡呈给顾渊过目时,明显看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学过书法?”这是他看了贺卡后,问的第一个问题。

“对啊。”迟渔点头,“高中那会儿,我还参加过省级书法比赛,参赛作品是隶书体《洛神赋》,拿了一等奖哦。”

说话间,迟渔竖起右手食指,在他眼前晃啊晃的,那模样别提有多得意了。顾渊佯装不耐烦,轻轻拍了下她竖起的手指,“继续干活。”

花店晚上七点打烊。迟渔临走前,顾渊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迟渔边接过来边问。

顾渊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是觉得把剪掉的花朵扔了很可惜吗?那你带回去吧。”

白天修剪花枝的时候,迟渔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没想到他记住了。

“真好。”她从袋子里拿出一朵洋桔梗把玩着,旋即抬头冲顾淵笑了笑,“谢谢顾老板送我花。”

对于她美化概念的行为,顾渊不予置评。

迟渔抱着牛皮纸袋,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嘉卉小区,却在小区门口遇见林致远时,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林致远笑着跟她打招呼:“小渔儿,好久不见。”

迟渔冲他翻了个白眼,“别这么叫我,我跟你不熟。”

语毕,她不再搭理他,转身进小区。

见迟渔神色郁郁地回来,迟清斗胆作了个猜想:“姐,你碰上致远哥了?”

迟渔一个眼刀飞过去,迟清立即从实招来:“我今天在台球店跟他偶遇,不小心把你放假在家的事说出来了。”

迟渔虽然心中有气,却是对人不对事,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对自家弟弟撒火。

吃过晚饭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她和林致远算是青梅竹马,幼稚园开始就认识,但林致远这个人吧,太过闹腾,平日里以逗她为乐子,很多时候她都忍过去了,但后来发生一件事,让他们俩彻底闹翻——准确来说,是迟渔单方面决定再也不跟他做朋友。

不想他了!

迟渔晃了晃脑袋,起身去寻空瓶子,把顾渊送给她的花枝一一插好。

迟渔料想得不错,近日来买花的人确实比往日多了许多,截止七夕前一天,预订的订单已经破百,这对于一家开业不到两个月的花店来说,已经是不错的成绩了。

迟渔每天都准时到岗,工作也很积极,偶尔还拉上迟清来帮忙。若不是有他们姐弟俩一起分担,顾渊一个人当真是忙活不过来。

然而到了七夕这一天,应是最为忙碌的时候,迟渔却迟迟没有出现。顾渊有些恼,也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要问个清楚,却后知后觉自己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

他忽然有些迷茫。从初遇至今半个多月,他能明显感觉到迟渔对他是有好感的,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然而似乎也仅止于此了,她连最基本的讨要联系方式这一步骤都没走。

所以,是他自以为是,误会她了?

“老板,我来提花。”

忽然上门的顾客打断了顾渊的思绪,他收起手机,与顾客核对好订单后,从花架上捧了一束香槟玫瑰递给他,“谢谢惠顾。”

此后相继来了好几位到店自提的顾客,顾渊有些心不在焉地忙碌着。当再一次听闻“吱呀”的推门声时,他下意识开了口:“欢迎光……”

最后那一个“临”字,在他看见来者的模样时,生生咽了回去。

“不好意思啊顾老板,我迟到了。”

顾渊没有作声,仍定定凝视着迟渔。

她今天穿着一袭水绿色汉服,齐胸襦裙自然垂落,纱衣轻透,禁不起一缕风的吹拂,遂悠然翩飞着。而她额描花钿,唇点朱樱,长鬓如云,发间簪着一支流苏步摇,随着她的行与止,轻轻地晃啊晃。

迟渔抿着嘴角走到顾渊跟前,抬手在他眼前晃晃,“顾老板?”

顾渊如梦初醒,略显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又语气生硬地道了声“抱歉”,这才继续招待顾客。

迟渔挑了挑眉,满心欢喜地绕到柜台后面,将昨天剩下的几张贺卡写好。

虽然在跟顾客说着话,顾渊还是忍不住瞥一眼迟渔,看她端坐着写写画画的模样。与昔日那个热情爽朗的她不同,此刻的她似池中一朵青莲,恬静而安然,仿佛不曾经受世俗的烦扰。

她似乎总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想到这里,顾渊不由摇头失笑。

“呀!”迟渔忽然惊叫一声,“有人要买花送我。”

订单上的收货地址是她家,收货人则留了她的手机号码。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顾渊皱眉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我不想要。”迟渔也皱眉,颇为苦恼的样子,“顾老板,这单子可以不接吗?”

顾渊摇头,“平台已经帮忙自动接单了。”

顿了顿,他语气不明地道:“收下吧,说不定是你的追求者。”

迟渔当然知道送她花的人是谁。虽然下单人的号码她觉得陌生,但贺卡内容中的“小渔儿”三个字,分分钟让她想起林致远。

她小声嘟囔:“并不是谁送我花,我都愿意收的。”忽然想到什么,她神秘兮兮地对着顾渊笑,“顾老板,如果这订单非接不可,那我可以当作是你送给我的吗?”

顾渊瞥了眼留言中的贺卡内容,那样直白热情的爱意表达,真不是他能编写出来的。但见迟渔满脸期待的模样,他一时不忍拒绝,只好丢下模棱两可的“随便”二字。

两人一直忙到晚上八点多才停歇,期间吃了点东西果腹,但到了这个时间,早就消化完了。

“顾老板,看在我今天这么忙的份上,请我吃顿宵夜呗。”

顾渊掏出手机,“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迟渔却将他的手机夺走,“不点外卖,直接出去吃。”

顾渊平时都是自己在家下厨,故而一时拿不定主意要带她去哪里吃什么。最后还是迟渔反客为主,带他去到以前常去的一家烧烤摊。

顾渊本能地抗拒,迟渔极力说服他:“像你这种看起来颇为高冷的谪仙人,就该常来这种地方沾沾人间烟火气。”

顾渊斜眼睨她,最终还是勉强落座。

点完单付过钱后,迟渔让他坐在这里等着,她则去了对街的水果店买东西。回来时,她一手抱着半个冰镇西瓜,一手拎着两瓶汽水。

看着眼前的“满汉全席”,顾渊皱眉,“你吃得了这么多?”

迟渔在他对面坐下,闻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吃烤串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但夏天最为美妙之处,还得在于橘子汽水第一口入喉时的舒爽,还有冰镇西瓜最中间那一块的清甜。”

她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言论,偏偏语气还那么理直气壮。顾渊忽然有些好奇她脑子的构造是否跟常人有异。

迟渔当然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自顾自享受着夏天的美好。

“慢一点,没人跟你抢。”顾渊看着她吃,莫名觉的好笑。明明她一副大家闺秀的装扮,坐姿却是大大咧咧的,手上的烤串还没吃完,又急着去啜饮一口汽水,完后还咂了咂嘴巴,似意犹未尽。

无奈她的衣袖宽广,时不时便滑落下来,妨碍她享受美食。在她不知第几次抬起手臂,试图把袖子滑上去时,顾渊忽然探身上前,将她的广袖慢慢挽起,又打了一个不松不紧的活结。

他那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迟渔一时忘了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只顾着欣赏他的美貌。与此同时,一股灼热的羞意悄悄爬上她的脸颊,继而蔓延至耳根,任那落地风扇如何吹都冷却不下来。

“好了。”顾渊抬眸看她,才发现两人靠得极近,遂尴尬地干咳一声,“吃吧,不急。”

“好。”迟渔小声相应,果真放慢了进食速度。

场面一度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小渔儿!原来你在这里,难怪我去你家找不到你。”

迟渔不用抬头都能猜到这是谁的声音。果不其然,林致远挨着她坐下,用肩膀撞了一下她,“我送你的玫瑰收到没?”

“扔了。”迟渔头也不抬。

其实没扔。虽然她极不愿意收下林致远送的花,但花是无辜的,所以她就略去“收货”环节,直接把花给了下了相同订单的顾客,这样顾渊还能省下二百来块,用来请她吃这顿宵夜还绰绰有余,简直完美。

“你怎么……”林致远有些生气,却碍于公共场合不好发作,转而改口道,“你怎么又穿成这个样子出来了?”

“要你管!”迟渔有气便撒出来,才不管是不是在公共场合,“林致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该不会还想说我穿成这样出门很丢人现眼吧?”

不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迟渔起身离开。林致远想去追,顾渊适时拦住他的去路,“先生,请适可而止。”

语毕,他拿起还剩一半的西瓜和迟渔没喝完的汽水,快步跟了上去,“迟渔!”

迟渔胡乱擦了擦眼泪,等顾渊跟上来,她很认真地问:“顾老板,我穿成这样真的很丢人现眼吗?”

顾渊摇头,“他眼光不行。”

虽然他回答得委婉,迟渔却被他逗笑了。目光无意间扫到他手上拿的东西,笑容不由放大,“你怎么还拿着西瓜汽水?”

顾渊沒觉得自己拿错了,“你不是喜欢吃吗?”

迟渔一愣,继而又笑了。她从他手中拿走橘子汽水,边走边喝,“我曾经,有过一段不快乐的时光。”

迟渔的父母都是人民教师,一个教历史一个教语文,若是放在古代,她也算得上是出身书香之家。相应地,父母对她和迟清的教育比较严苛一些。但大多孩子天性爱玩,迟渔姐弟俩也不例外,遇到林致远这么个调皮捣蛋鬼,他们也乐得跟他做朋友。

迟渔自幼就是个美人胚子,讨人喜欢,林致远却总爱欺负她,不是抓来虫子放在她头顶上,就是把她的作业本藏起来,害她半天找不到……迟渔虽然生气,但想到跟着他有得玩,便也忍下了。

高一那年暑假,迟渔随父母去了一趟省城,发现路上有不少穿着汉服的小哥哥小姐姐,她觉得好看,便央着父母给她买了一套。谁知回到溪川后,她穿着汉服出门,却被林致远嘲笑:“小渔儿,你这穿的是什么奇装异服?看起来像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迟渔听了有些受挫,“不好看吗?”

“当然不好看。”怕她不相信,林致远还找来其他朋友,对着迟渔评头论足,得出的结论无一不是“看起来怪怪的”。

彼时的迟渔没有想过他们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汉服的风潮还没涌到溪川这个小县城,他们囿于自己的短浅目光,接受不了这种古已有之的“新鲜事物”。她只是觉得难过——被好朋友视为怪物,怎会不难过呢?

此事之后,迟渔把汉服压了箱底,等她再次拿出来穿,已经是一年多以后。县里要举办一场青少年文艺表演活动,她报名演唱一首古风歌曲,想着到时就穿着汉服登台。当时是林致远陪她一同前往。待她去后台换装时,却发现汉服被人剪破了好几处。临时找不到合适的服装,她只好硬着头皮穿上它去表演。

虽然衣服的破洞不甚明显,动作不大便看不出来,但迟渔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表演结束后,她找到林致远,质问是不是他干的。林致远居然毫不羞愧地承认了,还说她这样穿本来就很奇怪,若是穿着上台表演,简直丢人现眼。迟渔想哭,却又不想当着他的面哭,索性抛下他,自己蹲在无人角落里流泪。

不知哭了多久,头頂突然传来一道温柔带笑的声音:“我觉得你这样穿很好看啊。”

迟渔慢慢抬头。跟前不知何时站着个女生,看起来比她年长几岁。不知名的姐姐蹲下身,与迟渔平视,“你的表演我看了,你唱得很好,穿的衣服也很好看。”

“真的吗?”迟渔夹着浓浓的鼻音问。

“真的。”不知名的姐姐边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抽出一张纸巾给她擦眼泪,边说,“不只是我,台下很多观众都说你很好看,我在旁边都听到了。”

迟渔说:“我相信姐姐。”

对方展颜而笑,“你可以叫我芊雪。”

迟渔破涕为笑,“我叫迟渔,谢谢芊雪姐姐。”

受了芊雪鼓励,迟渔重拾对汉服的热爱,到省城读大学后,她还时常找些汉服平面模特的兼职,美美地出镜,然后发到网上,让更多的人看见她的热爱,而在每个传统节日穿汉服已经成为她多年的习惯了。

“只是可惜,后来我再也没有遇见芊雪姐姐,她就像一个天使,在我的世界短暂停留。”

迟渔说完,看向久未作声的顾渊,才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

“顾老板,你怎么了?”

顾渊回过神,摇着头说“没事”。几分钟后,两人抵达小区门口,顾渊说明天花店暂停营业,让她在家好好休息一天。迟渔笑着跟他道了声晚安,步履轻快地走进夜色里。

直至看不见她的身影了,顾渊抬起头,仰望天上星辰。

孟芊雪是顾渊的女朋友,她是一个像天使那般美好的女生。他和她相识在大学里,源于一朵花。

那天是情人节,孟芊雪在学校门口卖起了玫瑰花,一朵一束的那种。顾渊偶然路过,被她拦住,“同学,要买花吗?”

顾渊言简意赅:“我单身。”

“谁说买玫瑰花就一定要送给对象?用来取悦自己也可以啊。”说这话时,孟芊雪笑得眉眼弯弯。

刚好那会儿顾渊因为专业上的研究实验失败,心情有些郁闷,听了她这话,便买下花一朵,聊以自慰。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院系联谊晚会上。孟芊雪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在台上独唱《会有天使替我爱你》。台下,顾渊的目光像是凝住了,望着孟芊雪,久久挪不开。

在他眼里,她就是天使。

后来,是顾渊主动追求孟芊雪。表白那天,他捧着一束玫瑰,说了一句很文艺又很肉麻的话:“送你红玫瑰,便是我取悦自己的方式。”

男追女并不总是隔座山,至少顾渊追孟芊雪也才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们都不是热烈的性子,交往后,彼此爱得平平淡淡,却很满足。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相爱了两年,并且约定好毕业后就结婚。可是毕业后,孟芊雪反悔了,不是因为移情别恋,不是因为嫌弃他没房没车,而是因为她生病了,原发性肝癌,治愈率极低。

顾渊安慰她,治愈率极低,说明还是有希望治愈的,所以没关系,我们结婚吧。

孟芊雪笑着摇摇头,“阿渊,你知道的,这样微乎其微的希望,需要用沉重的代价做交换……我舍不得拖累你和爸妈。”

孟芊雪平日里如水一般温柔乖顺,可一旦犟起来,任谁也说服不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跟顾渊领证,作为交换条件,她答应住院治疗。

医疗费是个无底洞,那段时间,顾渊拼了命赚钱,除了全职工作外,他还揽下好几份兼职,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孟芊雪看了很是心疼,“阿渊,别忙了,多陪陪我吧,我的时间不多了。”

顾渊佯装怒斥她:“乌鸦嘴。”

孟芊雪笑了笑,然后说她待在病房太闷了,让他带她去住院楼下的公园散散心。

快要入冬了,顾渊给她披上外套,然后小心翼翼地抱她坐到轮椅,推她下楼。

“阿渊,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个季节吗?”

“夏季。”顾渊不假思索。

“你竟然知道?”孟芊雪回头看他,语气里满是惊喜。

顾渊揉了揉她的发顶,“我是你男朋友,这么基本简单的情况,我自然是清楚的。”

孟芊雪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夏季吗?”

这一次倒是难住顾渊了,他认真想了想,仍是不确定,“因为夏天热情?”

孟芊雪摇头,“傻瓜,因为我们相爱在夏天啊。”

顾渊失笑。

“我有一个愿望。”孟芊雪接着说道,“我想在老家溪川开一家花店,店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拈花一夏’。”

因为他们相识于花,相爱于夏。

顾渊说,会实现的。

孟芊雪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沉默许久,她又问:“阿渊,人去世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相信吗?”

“……相信。”顾渊的声音有些泛哑。

孟芊雪坏笑道:“那你可要小心了。”

顾渊问她什么意思。她看着他的眼睛,煞有介事地解释:“因为我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监督你,看你会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封心锁爱……你可千万不能这样啊,如果遇到值得被愛而你又有好感的女生,你一定要放心去爱、去争取,不用顾虑我……我不但不会怪你,而且还会在天上默默祝福你们。你……记住了吗?”

这一次,顾渊没有接话。

孟芊雪生于冬季,后来,她死于冬季。

顾渊努力工作了数年,等攒够了钱,他准备去溪川开一家名叫“拈花一夏”的花店。他的父母苦口婆心地劝他,放下吧孩子,不要为了一个已故之人,活得这么累。

他当时回应的是,也许到了溪川,我就能真正放下了。

思及往事,顾渊当夜失了眠,辗转反侧到东方既白时才睡下。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直至他被一道叫嚷声吵醒。

“顾老板?顾老板你在家吗?”是迟渔的声音。

他租的是一栋临街两层楼房,一楼用来开花店,二楼用来居住。这会儿从二楼窗口往下望去,迟渔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她左手揣抱着一个保温盒,右手朝他挥了挥,脸上挂着明灿灿的笑容,眼里也似散着星辉。

顾渊脑海里忽地冒出一句话:因为热情,因为热爱,她的心里仿佛藏着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见他睡眼惺忪,迟渔不由笑道:“顾老板,你该不会是睡懒觉睡到现在吧?”

顾渊轻嗯一声,说了句“稍等”,他才下楼给她开门。

这是迟渔第一次踏足他的私人空间,房子不算大,胜在通风好采光好,家居用品都挺齐全。

迟渔随意参观一番便道明来意:“我妈熬了冰镇绿豆汤,这天太热,昨晚又吃了烧烤,所以我给你带了一些,好让你消消暑、降降火。”

顾渊颔首,“放着吧,我先去洗漱。”

他洗漱用不了多长时间,等他回到客厅,却见迟渔手里持着一张相片,看得出神。他忽而想到那是昨晚他从相册取出来的他和孟芊雪的双人合照,不由扬声唤她:“迟渔!”

迟渔闻声抬头看他,目光有些怔忪涣散,“顾老板,你跟芊雪姐姐……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相片里的他们举止亲密,她又不傻,怎会猜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阻止已然来不及,顾渊只好承认,“是,芊雪是我的女朋友,不过……”

“对不起!”迟渔径自打断他的话,鞠躬道歉。

顾渊皱眉,问她为什么道歉。

迟渔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对不起。”说话间,她又鞠了一躬,“那什么,顾老板,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顾渊叫住她:“迟渔!”

迟渔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问他还有什么事。

顾渊迟疑良久,缓缓道:“你现在走可以,但至少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迟渔愣了愣,然后当做没听见,匆匆离去。

回到家后,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想着,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好神奇啊,顾老板和芊雪姐姐居然是一对情侣。然后她又想到,为什么偏偏会这么巧呢?顾老板是芊雪姐姐的男朋友,那她岂不是不能喜欢他了?最后她又想到,可是,她好像已经喜欢上顾老板了啊,已经放在心尖上的人,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吗?

早知如此,这个暑假她就不回家了,找个模特兼职不香吗?出去旅游不香吗?为什么偏偏回了溪川,偏偏遇见顾渊,偏偏喜欢上他了呢?

“叮咚!”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迟渔有气无力地点开微信,发现竟然是顾渊申请加她好友,而验证消息直白得可怕:“我是顾渊,你下楼,我们谈谈,不然你的兼职工资一分也别想拿到手。”

她忙活了一个多星期,工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万恶的资本家。

迟渔绞尽脑汁地想啊想,顾渊怎么会有她的手机号码呢,明明她没留啊。然后她再想啊想,终于想起来昨天林致远下的外卖单留了她的号码。

又是林致远!

迟渔坐在顾渊对面,听他说起孟芊雪的故事。听到最后,她的眼泪跟不值钱似的啪啪往下掉,“原来芊雪姐姐真的是天使啊。”

天使短暂停留人间,然后就回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天国。

顾渊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语出惊人:“迟渔,我们试试吧。”

“试试……什么?”

“交往。”

迟渔目瞪口呆,卡壳片刻,她终于出声:“顾老板,你喜欢我吗?”

顾渊沉默了。他承认,迟渔浪漫且富有热情,是个值得被爱的女孩,他也的确对她有些好感,可仅是如此,他便是喜欢她吗?

他的沉默给了迟渔答案。她苦笑一声,说:“如果你想跟我交往,仅仅是为了告慰芊雪姐姐的在天之灵,那么我会觉得有些……有些难过。”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顾渊语气郑重,“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认真想清楚,然后给你最终的答案。”

“一些时间”是多长时间,顾渊没有说明白,迟渔心里也没个定数。转眼间到了金秋九月,学校要开学了。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她去了花店,想跟顾渊道个别。

半个多月没见,再见他时,迟渔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顾老板,”迟渔故作轻松,“我明天要去学校报到了,你可别太想我哦。”

顾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环顾一圈,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挑一束花吧,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开学礼物。”

“那我就不客气了。”迟渔调皮地眨了下左眼。

她挑选了很久,最终选定一个不起眼的多肉小盆栽,“就它吧。”

第二天,迟渔赶了最早一班列车前往省城。开了学,她就是大四生了,虽然课程不多,却也是大学生涯里,她最为忙碌的时候,忙着找毕业实习,忙着写毕业论文,还要忙着备考各种证书,一天天的,日子倒也过得充实满足,可她依然在心里腾出一方空间,装着那个身在溪川卖花的男人。

顾渊也在想她,迟渔感觉到了,因为她每天都能在朋友圈收到一个小红点——是顾渊在提醒她去看他的“莳花弄草日志”,末尾处还附有相关花语。

迟渔每天都会给他点赞,偶尔还主动发消息给他,问他花店生意怎么样。他每次都回答得很认真,比如今天来了几位顾客,做成了几单买卖,甚至单日营业额有多少等等,事無巨细。

迟渔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想着或许有一天,他还没想清楚,而她却已彻底沦陷了。

国庆长假,她没有回家,因为早前约了一份古风拍摄的兼职,而且要去外省拍,两地来回,再加上拍摄的时间,几近用去了整个假期。

待到一个月后拍摄成品出来,她把链接发到朋友圈,获赞无数。顾渊也看到了,不过他没有点赞也没有夸她好看,而是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跟那个男的很熟吗?”

诶?迟渔点开链接看了一眼,很快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这么问。

这次她参与拍摄的是一部仙侠虐恋短剧,她饰演女主,与男主饰演者并不熟悉。但是恋爱嘛,男女主之间总免不了一些亲密举动,迟渔已经习惯了,可顾渊不懂这些啊,所以才会头冒问号。

迟渔想了想,不答反问:“你吃醋了?”

顾渊答:“没有。”

迟渔回:“哦。”

呵,口是心非的男人,就不回答你!就要吊着你!

可她没想到的是,顾渊还挺经吊,虽然每天仍旧提醒她去看更新的日志,却没再找她聊天,他们的对话就终结于迟渔那不甚愉悦的一声“哦”。

从实习单位出来,迟渔冷不丁被一阵寒风吹得直打哆嗦,定了定神,她才发现天上下雪了。很轻细的雪,落地即融化的那种,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哼着小曲儿走向地铁站。

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街上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都等着呼朋引伴去跨年呢。

候车时,迟渔发表了一条动态:等一个人一起跨年,过时不候。

暗示得够明显了,顾渊那家伙看见后总该开窍了……吧。

一路上,她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朋友圈,很多人给她点赞评论,然而顾渊并不在“很多人”之列,也就是说,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最好是还在忙,不然看了之后还无动于衷,你就等着后悔吧你!”

回到学校宿舍后,迟渔瘫坐在椅凳上,看着书桌上的多肉发呆。看着看着,她忽而笑了,笑意些微苦涩。

室友们都在外面快活,她闲得无聊,又没有心思做正事,索性点了一份外卖,搭配着喜剧电影,权当苦中作乐。

看完一部后,正准备看下一部时,手机突然嗡嗡震动,是顾渊的来电。他说:“我在你的学校门口。”

迟渔连电脑都没关,出了宿舍后一路狂奔,任由寒凉夜风吹乱她的长发。从未有过哪一刻如此刻这般,急切地想要见到他。

校门口人来人往,可迟渔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顾渊,因为他实在是长得太出众了,加之他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她在他的几步之外停下,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待稍稍喘匀气息,才抬头看他。

顾渊走近几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吃醋了。”

“啊?”迟渔一时接收不到他发出的讯号。

于是顾渊重复一遍:“看见你跟其他男人搂搂抱抱,我吃醋了。”

至此,迟渔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转过头偷偷笑了笑,她复又看他,“所以呢?”

“冬天来了,但我还想要拥抱夏天。”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迟渔刚要问他是什么意思,却听他紧接着说道,“所以迟渔,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迟渔断了思绪,下意识点了点头。下一秒,顾渊便腾出一只手,将她拥入怀里。

闻着他身上宜人的淡淡花香,迟渔慢慢想起来问,“你是看了我的朋友圈,才特地赶过来的?”

“是,也不是。”顾渊说,“我用了一下午制作玫瑰花束,然后看到你更新的动态,就立马赶过来了。”

迟渔心里一惊,“也就是说,就算没有那条朋友圈,你也会来见我,向我表白?”

顾渊低声笑了笑,“你猜对了。”

迟渔暗自欣喜,嘴上却是在吐槽他:“我还以为你这个榆木脑袋不会开窍呢。”

顾渊闻言只是笑,并不予以反驳。迟渔瞪了他一眼,随即递出左手给他,“开了三四个小时的车,应该饿了吧,走,我带你去吃宵夜。”

顾渊笑着伸手过去,与她十指相扣。

他抓住他的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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