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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东升西落

2024-03-04龙猫

南风 2024年2期

龙猫

月亮会升起来,也会落下去,就像我们的人生,会有高潮,也会有低谷。

一、

林语晨最喜欢的一本书是《月亮与六便士》。彼时的她正蜗居在南方大都市的一间合租屋里,计划着明天到底要不要去楼下的超市打工。

她大学读的专业是文学。那是从小到大一直被标榜的“别人家的孩子”,第一次不听从父母安排自主选择的结果。从此她变成了家人亲戚眼里最叛逆和不懂事的存在。七大姑八大姨每每与林家父母碰上,总要忍不住问两句林语晨毕业后找工作的事。

有的抱着为林父林母着想的心,开口无外乎“在外面漂着总不是办法,不如早点劝她回来,还能在家里考考编制”什么的。有的则干脆想看笑话,阴阳怪气地说林家要出一个“大文豪”。

林语晨当然知道自己成不了大文豪。她当初执意要学文学,是因为与其费尽心机的和周遭的一切混乱和平相处,她宁愿透过文字与历史上的思考者展开时空对话。她喜欢加缪、喜欢王尔德,喜欢许多在同时代人眼里是疯子和偏执狂的人。这些文字充实了林语晨的精神世界,却也无可避免的让她陷入了生活上的窘境。

喜欢在很多时候不能当饭吃。立志成为“文学界拿破仑”的巴尔扎克直到生命的终点稿费都不足以覆盖债务。当林语晨捧着他的《人间喜剧》为里面的世态炎凉所动容的时候。她何尝没有想到热爱这两个字不但换不来面包,还有可能变成生活的枷锁。

为理想而摒弃最优解的勇敢到底值不值得,当时的林语晨无法给出答案。她更关心的是如果超市的工作没有保住,下个星期她只能露宿街头。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衣服我负责给您洗干净……”一整筒新压出的巧克力冰淇淋扣在了顾客的白衬衫上,店长寻着声音找过来,看到的就是林语晨低头向别人道歉的画面。

“这是我妈送我的生日礼物。”鸭舌帽下的男顾客开口,林语晨从声音判断他的年龄不大。

“要不,我赔您钱。”

“算了吧。”男顾客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用纸巾把身上的污渍擦干净,然后径直离开了超市。

林语晨毫无意外的被中年店长扫地出门,连带着当天的工资也被扣去大半。她啃着离开前花半价购买的临期面包,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思索着生活为什么还不放过她这个已经决定丢弃梦想的人。

二、

“紧急招聘公司文案,最好有一定经验,待遇从优。联系人:薛经理”林语晨在某招聘软件上刷到一条刚刚更新的消息。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文职招聘总会在面试的那一刻被告知岗位满编,如果想留下,就得选择销售或者其他营业性业务。

林语晨自知自己的口才社交都不是强项,转去这类业务最终的结果必然是连试用期都无法通过。但今天的这条消息林语晨却无法忽略掉。它的公司定位就在自己居住的小区内,而林语晨目前恰好需要一个连面试都没有任何成本的工作。

“您的竞聘申请已收到,请于今天下午3点来本公司所在地面试,烦请尽快回复是否接受。”

这么快就回了消息?林语晨忍不住怀疑这家单位是不是正规公司。忐忑中,她敲了个“是”字,对方回了个“OK”的表情,两个人的对话就此结束。

“是你?”林语晨也没想到刚踏进屋子,面试官就露出了一脸惊诧的表情。她仔细回想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她能够碰到哪些不太熟悉的旧相识。然后对方就指了指自己的白衬衫说“冰淇淋液被我洗干净了。”

“……”文人总是感慨他乡遇故知,可到了她这里怎么成了他乡遇债主了。

林语晨已经联想到,她的这次面试不用开口就已经结束了。在硬着头皮回答了面试官几个问题后,她被告知,“恭喜你,被本公司正式录用”。

就这么一个加上她才刚好8个人,招聘贴子发得随便,面试也随便的公司,成为了林语晨毕业后进入的第三家企业。

“为什么会从前两家辞职?”林语晨被刚刚的面试官追问。“这个问题不影响你入职”,在看到林语晨为难的表情后,薛扬适时的补上一句。

林语晨如实交代了第一家大企业是因为人员结构调整,整体裁员了近百人,而第二家公司是因为她的直属上司与她在文案方向上分歧太大。

“他总想让我写跟流量有关的东西。”

“流量不好吗?”

“不是你想的那种流量。”

薛扬没再问下去,显然已经对林语晨所说的东西心领神会。

林语晨的工作并不难,就是帮公司的产品设计点儿宣传语,顺便运营一下公司的公众号。薛扬主打数据分析领域,也就是设计合适的程序帮助购买企业透过大数据分析出一些他们关心的核心元素。

“他们没有自己的程序员?”

“……”这回轮到了薛扬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林语晨解释,不是所有的程序员都是专门研究数据分析这一块儿的,另外他们能开公司赚钱,肯定生产的是别人想做却做不出来的东西啊。

“你就当我们卖的是高端蛋糕,只有手艺最强的甜点师才能做出来,产品定位是高消费的顾客。”薛扬找了个尽量庸俗的例子让林语晨理解他们的市场目标。但他并不干涉林语晨写宣传语的方向。毕竟在他眼里,产品质量才是开拓市场的关键。为公司招聘文案专员本来就是他的追随者兼投资人沈岩的主意。

“扬哥,我们的公众号这两天涨粉明显啊。这都是林妹妹的功劳。”虽然同是学计算机技术专业的,沈岩比薛扬活泼不止百倍。他这个话痨每天在单位里从早到晚的叽里呱啦,薛扬回应他的时候很少。应该说除了涉及到产品技术问题,薛扬从不回复他。

“涨多少?”薛扬从不远处的单独办公桌上抬起头。他是天生的单眼皮,抬眼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錯觉。白皙清瘦的脸加上一张像擦了浅粉色口红的嘴唇,说他是高中生也不会有人不信。偏偏他的说话声也是清冷的少年音。难怪林语晨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判断他不过十七八岁。

“涨了两千多。”

“哦。”薛扬显然对公众号涨粉正常情况应该是不甚了解,他的这个态度立刻受到沈岩的语言攻击。

“‘哦’是什么意思?粉丝就是免费流量,流量就是广告。广告打得越多,就预示着我们的消费者越多,赚得就越多!”

“知道了。”相对于沈岩激动到语无伦次,薛扬表示他只是知晓了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就像知道今天公司的外卖选择咖喱饭,是因为楼下的泰式餐厅开业大酬宾一样。

沈岩不想跟薛扬继续纠缠下去,转而跑到林语晨身旁大声宣布,为了庆祝公司公众号突破三千粉,他今晚要请大家吃火锅。办公室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的准备晚上大宰沈岩一顿。除了薛扬,他已经默默戴上耳塞,研究起上一个产品漏洞打补丁的事。

第一次参加公司聚会,林语晨很是拘谨。她本来就不是自来熟的性格,再加上来这边总共加起来才四天,跟其他人都处在不生不熟的尴尬期。好在主事的薛扬也不是闹腾的性格,大家大快朵颐后,聚会很快就在他的建议下散场。

“明天还要早起上班。”薛总的话总能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这话对于打工人来说无异于宣布地球明天要爆炸。众人乌泱泱的从火锅店出来各自散去,剩下薛扬和林语晨二人大眼瞪小眼。

“我送你回去吧。”

夜色已深,被家人电话轰炸的沈岩结完账早就一脚油门跑没影了。聚餐的地方虽然就在他们的小区附近,但是独自走一公里夜路,对于女生来说还是不小的挑战。

他是个很细心的人。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林语晨悄悄红了耳尖。

三、

工作几个月后,林语晨有了毕业后的第一笔积蓄,薛扬给她开出的薪水不算高,但贵在从不拖欠。以往收入勉强覆盖生活的状态得到了很大缓解。她准备在新年的时候给爸妈带点礼物回去。

“回来就别走了。”林母在电话里语重心长的劝慰刚汇报完回家日期的林语晨,“咱们对门老陈家的女儿,年初回来的,今年在家这边找了个安稳的工作,听说连男朋友都有了。”

林语晨知道自己的父母并不是爱攀比的人,能够直白的说出这些话,大抵是的确对她在大城市打拼没了信心。

“回去再说吧。”林语晨敷衍了几句就以公司有紧急业务要处理挂断了电话。她缩回出租屋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试图用窗外的风景放空所有的思绪。

新年在家的日子无非就是走走亲戚、聚聚餐。林语晨不适应那种大家族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拉家常的气氛。她一般都是寻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吃饭或者刷手机。但是这份清净显然是不被一部分长辈接受的。

“小晨毕业也一年多了吧,在哪家大公司工作呀?”饭还没吃到一半,林语晨的小姨就在坐席间挑起话题。座位上的人都知道,她的独子,也就是林语晨的表弟,今年入职了一家国企。

林母见林语晨半天没搭话,马上开口缓解气氛。“晨晨现在在一家刚起步的互联网公司,但是挺有前景的。”

“小晨这么有发展呀,不像我们家陌陌,就为了图安稳。”

席间的人听得出来她说的是反语,不愿搭理的和等着看热闹的都默契的选择沉默。林父林母在这一片寂静中如坐针毡,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啪——”一声清脆的摔筷声从林语晨的座位上传来,她起身,冲着小姨的方向怒目圆瞪,“想说我的工作不好,不如李陌有出息,干脆直说好了!”

“我……我可没说”“晨晨这是怎么了……”“孩子可能工作压力太大了……”在众人的议论和震惊中,林语晨愤然离席。她一路狂奔回家中,提上行李,买了时间最近的车票,马不停蹄的赶回工作地。

她和薛扬在公司碰到的时候,双方都是震惊的。

“你没回家?”

“你怎么回来了?”

两个正月里准备独自过节的人就这样窝在五十平方的工作室里聊起了各自的心事。

林语晨这才知道,薛扬是一个从小被父亲养大的人。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一开始的时候,母亲还会每年回来看他几次,后来变成每年生日时候回来一次,再后来过生日也只是发信息寄礼物了。

“我还弄脏了你的衬衫。”听到这些,林语晨对最开始弄脏他衣服的事更愧疚了。薛扬却表示和母亲的心意比起来,那些东西并不重要。

“小的时候我也恨她,恨她狠心扔下我不管。后来渐渐大了,知道她和新的爱人过得很幸福,也就释怀了。”

“毕竟谁的人生都只有一次,她不能因为我就放弃自己的生活。”

“那你父亲呢?”

“他去世了。在我大学刚毕业的那年。肺癌。”

林语晨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那根紧绷的神经啪的一声断开了。她以为自己的处境已然糟得不能再糟,没想到薛扬从小到大承受了那么多。她向薛扬坦白,自己是在席间跟亲戚发生了口角,一气之下跑回来的。回来之后觉得无趣,就来公司转转,没想到能碰见薛扬。

“给爸妈打个电话吧,最担心你的人,还是他们。”

林语晨听从了薛扬的建议拨通了父亲的手机号,只是刚听到一声“晨晨”,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林父知道现在跟女儿谈工作谈未来都不是好时机,所以除了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就再未多言。

薛扬体贴的给哭得涕泗横流的林语晨递来纸巾,他指了指窗外升起的月色说,“难过的时候就看看月亮,月亮总会升起来的。”

四、

林语晨是后来才发现薛扬这个理工男其实也很爱读文学著作。他的办公桌上总会放着几本书,有时候是诗集,有时候是名著小说。工作累了,薛扬就会翻上几页,似乎是用里面的文字给自己充充电。

林语晨问他最喜欢的作家是哪位,薛扬思索了一下说是毛姆。林语晨以为下一句他会说,因为毛姆写出了《月亮与六便士》这样的故事。谁知對方画风一转,说因为毛姆的人生座右铭是:“你想干什么?我想游手好闲。”

“你不觉得对于一个创业者来说,这么消极不利于自己的公司发展吗?”

“能闭着眼赚钱的话,谁会起早贪晚的工作。”

这话说得确实没毛病,林语晨暗暗在心里给薛扬贴上一个“人间清醒”的标签。

新年没过多久,公司就接到了一个天价大单,合作方是一家以做信息监测设备为主营业务的跨国公司。之所以选择他们这样的小公司,无非是看中了他们的产品低价优质的特点。

“如果这个项目成了,我们公司就算在小微企业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我的投资就能够十倍百倍的回本!”沈岩看着对方发来的邮件,兴奋地把鼠标都快磨烂了。

“还不一定能行呢。”薛扬对待还未成事实的好事一向比较冷静。

接下来的两周里,薛扬和公司另外的七个人争分夺秒的工作,争取在对方要求的截止日期前拿出满意的设计方案。林语晨自知在专业上她能帮到的地方不多,就主动承担起了文稿设计和内勤的工作。

产品介绍会是林语晨陪薛扬去的,她看到薛扬在跨国公司的一众高管面前用双语不卑不亢的介绍着自己的公司和产品,对于对方提出的各种技术上的刁钻问题对答如流。她终于能够理解身为富二代的沈岩为什么会宁愿放弃家里安排的大企业职位,也要死心塌地的追随这个室友。

当晚,沈岩再次掏腰包请所有人吃了顿大餐。这时候的林语晨已经能和同事们有说有笑,薛扬还当场决定给大家放假三天。大家七嘴八舌的规划着公司的未来。

然而假期过后他们没有等到对方公司的合同,反而被一家存在竞争的大企业以侵权的名义起诉。正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沈岩终于依靠庞大的人脉关系找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

“外资企业的一位高层和告咱们的那家企业来往密切,很可能是他把我们的方案透露给了关系户,然后反咬一口是我们抄袭!”

“就算有方案,他们也做不出我的程序。”薛扬在技术上有绝对的信心。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有官司在身,不仅这单签不了,其他公司也不敢和我们合作。打这种版权官司大企业能把我们耗死啊。”

薛扬知道沈岩说的都是实情,他只能尽量安抚大家。“给我一周时间。”他准备用一周完成原本需要三个月编辑的程序,然后利用源代码去打版权官司。

夜以继日的工作让他本就清瘦的脸变得更加棱角分明。林语晨感觉到公司里的气压明显变低,连一直嘻嘻哈哈的沈岩都变得惜字如金。可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大企业里有最顶尖的技术团队,他们先于薛扬编出了源代码。

公司一夜之间遭受万夫所指,哪怕版权官司还没有定论,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抄袭了别人的创意。

“扬哥,我爸妈执意让我出国读研,连机票都买了。真的抱……”在公司陷入困境的第二个月,沈岩在数次欲言又止后终于向薛扬吐露了他的难处。

“一切顺利。”薛扬打断沈岩的道歉,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真诚的拥抱了这个认识六年的兄弟。

沈岩走后,公司的资金链就陷入了大问题。为了赚钱给大家发工资,薛扬不得不接一些过去他看都不看一眼的超低价订单。但就算这样,公司也依然陷入了入不敷出的境地。团队里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离职。

最后剩三个人的时候,薛扬在工作组里发了一条信息,“我打算注销公司,大家的工资今天会打到卡里,祝大家未来前程似锦”。随后工作组被解散,林语晨发过去的微信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叹号。

薛扬就这样消失在林语晨的生活里,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像样的告别。

五、

林语晨还是像大多数在大都市打拼失败的人一样,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小城市。她在一家大型企业找了个办公室的工作。虽然依然算不上稳定又高薪的职位,但至少离家不远,林父林母已经非常满意。

她试着听从家人的建议开始相亲,期间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们中有不乏条件很好或者性格很好的人。林语晨总觉得他们缺少点什么,思考了很久,才悟到他们缺少了和自己的惺惺相惜。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语晨,无可避免的想到了薛扬。他们同样在为自己畅想的未来奋斗过,又同样深陷泥潭不得不放弃。她拨通了那个从公司解散后就打不通的电话。

当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林语晨有一瞬间的恍惚。

“还好吗?”薛扬的情绪听起来不错,还故作轻松的告诉林语晨官司打赢了,他已经拿到了法院的判决书。

官司赢了,企业却早被拖垮。沈岩当时预言的没错。林语晨唏嘘像薛扬这样的技术天才也要被市场上肮脏的竞争手段压垮,但她没说那些愤慨或丧气的话,她鼓励薛扬大不了从头再来。

“你呢,你的故事还在写吗?”林语晨不知道薛扬已经发现她写连载小说的事。她的笔名起的随意且晦涩,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从现实中把她和那个名字联系起来。

“沧海饕餮,这个名字说明你的胃口不小,以后必定能够气吞山河,震撼文坛。”

林语晨被他逗得发笑,追问他怎么發现这个笔名就是自己。薛扬说他为了找一串代码恢复了公司一台电脑里的数据,然后发现了她的“奇文”。

“看就看了,别告诉外人就行。”林语晨对自己写的东西没多大信心,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登录过那个连载账号。

“写得很好,继续写下去吧。”

薛扬的鼓励像一颗烟花在林语晨的心里炸开,当日下班后她就重新登陆了那个账号。没想到里面催更的留言已经达到上百条,粉丝也暴涨到十几万。林语晨打开那篇尘封的小说,重新恢复了更新。

她白天上班,晚上码字,生活变得异常充实,和薛扬的联系也恢复起来。阅读量的上升让她的小说得到一家出版社的青睐。林语晨渐渐对写作有了更多信心,她开始对外界议论的声音脱敏,哪怕有人当着面问她学了文学到底有什么用,她也会得体的回应,“大学期间我获得了满足”。

毕业第四年,林语晨辞去家里的工作,去另一座大城市的杂志社做编辑。临走前,林父林母依旧说得不多,他们心里面有担忧,但是仍然尊重林语晨的选择。为了这份支持,重振旗鼓的她决定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

从普通编辑到专栏主编,林语晨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眼光独到,写出的文章总能以更为巧妙、犀利的角度抓住热点话题。最早更新完结的那部长篇小说已经在出版发行的最后阶段,闲暇时她开始构思第二个故事。

和第一部那种天马行空的幻想故事不同,这次她想写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像《月亮与六便士》一样,一个普通人追寻内心渴望的故事。

六、

“这部小说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在我对未来彷徨惶恐的那段时间,有一个人曾跟我说,不开心的时候可以看看外面的月亮,月亮总会升起来的。”

“那为何又选择‘东升西落’这样的词汇?”

“月亮会升起来,也会落下去,就像我们的人生,会有高潮,也会有低谷。但是只要勇敢的向前走,就总会迎来下一次月升。”

读者见面会上,林语晨落落大方的回答着主持人的提問。迎接她的是台下听众和读者的掌声。但她其实更想把这些话说给那个鼓舞她走出困境的人。

这几个周,薛扬又在她的社交媒介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个人遇到任何事情都只会选择自己承受,林语晨没办法不感到担心。从见面会现场赶回工作所在地的飞机上,林语晨一直在思考到底用什么办法能够撬开薛扬的嘴,让他至少也学会依赖别人一次。

直到她看见工位上放着一捧醒目的蓝玫瑰,同事也一脸神秘的问她是不是男朋友送的。

“是读者。”林语晨拿起鲜花里的贺卡,看到署名那里赫然写着“一位一直支持你的读者”。贺卡上明确标注着蓝玫瑰的花语,“奇迹与不可能实现的事”。看来这位读者是在祝贺她完成了自我突破,实现了曾经的梦想。说明TA对她的经历还是非常关注和了解的呢。

但是很快,林语晨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这是她第一次开读者见面会,也就是说她的经历在今天上午才刚刚公之于众。但这捧花送来的时间是今天一大早,到底是谁能够未卜先知的给她送花呢?

林语晨隐隐有些担忧,这年头被窥探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更何况她一直独居,晚上回去连一个能够互相作伴的人都没有。

“花收到了吗?”沉寂了很久的头像突然蹦出一条消息。林语晨稳稳心神才回复。“最近忙什么去了?”

“接了个项目,还好比较成功。”

“赚大钱了?”

“算是吧。所以飞去了你的城市还买了花。想给你惊喜,没想到恰好赶上你出差。”

“你现在在哪儿?”

“有点事情没处理完,飞回来了。”

“……”

林语晨觉得薛扬这样的工科男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以为女生会喜欢突如其来的浪漫。可是在没有提前沟通的情况下,惊喜往往变成惊吓。

“下次别这么突兀的飞过来了。”

“没有下次了。”

“?”

“我打算把公司搬过去。”

在林语晨新书发售的第三个月,薛扬把自己的工作室整体迁移到了她工作的城市。林语晨通过自己认识的朋友帮他联系了价格最公道的办公楼,薛扬没有拒绝。但他表示这次创业他做好了十足的功课,再不会像上次那样惨淡收场了。

林语晨对他说的惨淡收场这四个字颇有微词。“是别人恶性竞争,况且你的官司也打赢了,怎么算也算不上失败。”

薛扬没有反驳,不过她给林语晨带来了另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沈岩也回来了。

“他父母同意?”

“他读完研之后觉得还是我的业务方向更符合他的求职意向,况且官司赢了,他父母也找不出理由再劝他远离我。”

“沈岩又带着一大笔可观的投资吧?”林语晨问。

薛扬摇摇头,他说只有让沈岩也跟着他白手起家,才能彻底赢得沈岩父母的信任和尊重。“过去以为让他先垫点儿本金,之后赚了还给他。现在看来,那些想法在外人看来,是在占兄弟便宜。”

不过请客的话沈岩该请还得请,他们搬家第一天就召集全部人马去附近的烤肉店大吃了一顿。留学回来的沈岩变得更加豪情万丈,举起的酒杯就没放下过,连公司十年内上市的大话都敢说出口了。

薛扬堵不上他的嘴,在数次眼神制裁无果后也只能认命的听他在席间高谈阔论。说到高兴处沈岩画风一转问林语晨有没有回来的打算。还没等林语晨回答,薛扬已经替她决定。

“语晨有她自己的事业。她在那里发展得挺好的。”

“这就护上了?谈恋爱忘兄弟。”沈岩逗笑了一众人,林语晨的脸搜的一下红透了。

七、

林语晨和薛扬的婚礼地点选在了一个夜里能观赏到优美月光的海岛上。他们邀请的人不多,白天走完仪式后就早早散场。薛扬在整场婚礼中并没有为林语晨准备意料之外的惊喜。虽然沈岩一再怂恿他做一件让对方记忆深刻的“大事”。他仍然固执的坚持曾经答应过林语晨的“凡事都要商量过再做”。

他们坐在海边看着月亮升起来又落下去。当新一天的晨曦刺破苍穹染红海面的时候,薛扬出其不意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月亮项链为林语晨戴上。

“这算惊吓吗?”

“偶尔浪漫一下也不错。”林语晨勾了勾嘴角,把头靠在薛扬宽阔的肩膀上。

月亮每天都会东升西落,重要的是有人能够陪你一起细细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