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办证
2024-02-26松妍
松妍
“同志，这确实是我！就是照片上这个男的，大分头，小眼睛，现在还这样，清清楚楚的！”
“同志，这确实是我！就是照片上这个女的，小刘海，大眼睛，如今还如此，明明白白的！”
疆城宽敞明亮的政务服务办证大厅，婚姻登记处窗口前，一对五十多岁光景的夫妻俩，低声下气地向工作人员轮流解释着，绞尽脑汁地提出各种可以证明结婚证上的人就是他们的理由。
“同志啊，求您放我们一马吧，银行就等着这个结婚证给我们放贷款呐。我们家里老人得重病，孩子要上大学啊！”
“不是我们不帮忙，你们结婚证上的年龄和户口本上的出生年月不对啊！文件有规定啊！”一个负责人模样的女干部指着一个文件，面带厌烦的表情说道。
老张，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大分头的精神小伙子，只是如今的他额头成了门头沟，当年白皙年轻的脸，如今已是一个满脸沧桑的潮红面庞的中年男人。现在的老张五官都好像团结在了一起，他手捧身份证和户口本，绵声细语地试图说服窗口里那几位年轻靓丽的工作人员。
“不行啊，我们领导不是说了吗，您那个多年前登记的结婚证，我们中心是不能确认的。我们只认符合民政部、省民政厅、市民政局文件规定，办理的结婚证。你这结婚证按这些文件套下来，一样都不符合规定呢！”一个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解释道。
“违反规定开证明，会影响我们的任职考核呢！”另一个女孩也补充道。生动形象的语言虽然说得娓娓动听，但一个冰冷严酷的现实却是：她们都深表同情却也是毫无办法爱莫能助。
工作人员的话，让本来就木讷的老张晕头转向，他一头雾水，头如斗大，一直在寻思：真是奇了怪了，自己的真人、自己多年前办的结婚证怎么就会成了不符规定的证件了？老张是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忽然，他一激灵，飞快地从衣兜里抓出一张纸。这简直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啊！——这里不是有当地派出所的证明吗！
“同志，同志，同志，看看，看看，我这里有咱们派出所的证明呢！派出所已经出具了无须证明的证明了，您能不能根据身份证和户口簿确认证件上的人确实是我们，证件有效啊，就帮忙确认一下吧，我们可是在急等着这笔贷款，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啊！”老张家里现在是急等用钱，银行贷款也好不容易批下来了，眼下，就差一个结婚证了。
老张急三火四地递上了派出所的证明……
窗口里，三个工作人员的头攒在一起，仔细辨认着这张证明；窗口外，老张夫妇伸长脖子，望着里面，眼巴巴地等着结果。
大厅里，一时间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在这个常住人口不足30万的小城里，每天本来也没有多少人登记结婚，加之疫情之下，人们似乎都在压力下生活，可能是想结婚的人也少了，办证大厅前门可罗雀。这些天，来婚姻登记中心的也就是老张夫妇俩。看到他们的熟悉面孔，工作人员真有点不耐烦了；看到工作人员爱搭不理的样子，老张心里忐忑极了。
之前，老张已经来过这里四五次了。
第一次，——日期有错误，暂不能办；
第二次，——有住地证明，可以考虑；
第三次，——需原籍证明，还要研究；
第四次，——派出所证明，酌情办理。
……
结果呢，几次呈递了要求的证明，还是不行。
这次，他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来派出所开证明。派出所的户籍警小陈说：“他老张谁不认识，照片上的人也不是别人，就是他老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样的事还需要证明吗？民证局办事大厅里的那些人就是教条主义，节外生枝，没事找事。于是，户籍警小陈一边抱怨一边用碳素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不需要证明的证明：“张XX，李XX夫妇，确系本辖区居民，居住本辖区二十九年，原配原装，无须证明。”还在落款处加盖了辖区派出所的印章！小陈一边把这张证明交给老张，确实是一个不需要证明的另类证明！
老张还沉浸在派出所开证明的回想中时，民政局婚姻登记窗口里传出的女声却是：“张XX，你先回去等通知吧，我们还得再请示领导，研究研究……”
听到这话，老张觉得自己的血压陡然升高了，于是一下子头晕目眩，瘫坐在座椅上。唉，证明自己是自己，怎么就这么难呢？
谁也没有想到二十年前的一个疏忽，会给今天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当年老张夫妇都在乡下工作，这个结婚证就是在乡政府里办的。当时工作忙，图方便，他俩便匆匆忙忙在乡政府民政办领了结婚证。当时妻子的生日被工作人员写错了，妻子的生日本来是20日，被错写成了23日。这个错误也有可能是自己当时报错了，时间过去了二十年，到底是哪里出的错，谁知道呢！领完证他们也没有细看，退一步讲，即便是细看了，他们也觉得这没有啥大问题，不就错了三天嘛。
可万万没有想到，二十年后出大事了。今天，就因为这错误得不到银行的认可，城里的婚姻登记中心工作人员也不敢确认这个结婚证，不给出具证明。工作人员好几次左看右看，都确认老张夫妻关系属实，没有问题，但中心的规定必须得是身份證，户口本，结婚证几个证件之间相互印证无误，不能有逻辑错误啊！因此，她们即便认定了身份证、户口册、甚至还有双方单位证明，依然不敢轻易出具证明，她们还要求老张开一张派出所的证明，这样对她们才稳妥、才安全。做工作，得有一个高级别的证明才安全，保护、安全很重要！
于是，她们决定先收下证明，再研究研究，还要小组商讨，请示领导……
老张今年53岁了，是疆城路政队里一名有三十多年工作经验的老同志，熟悉他的人都亲切地称他路政老张。老张老实巴交的，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在路上巡逻。
他说话有点木讷，但那两鬓斑白的脑瓜似乎就是这个城市的路政字典。在他的字典里，所有路况信息都是信手拈来的，不需要太多证明。他那张宽宽的脸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红彤彤的，脸颊两侧还在蜕皮。可能是紫外线过敏的原因，也可能是三十多年在路上巡查的原因，有点显老。
三十年来，他一直坚守在路政岗位。谁让他这么老实呢，从上班起，他从来没有向组织提过要求，柜子里那一堆奖状就是单位和组织对他的评价。
在这个以美丽风景著称于世的疆城里，大家都在向往着美好的生活，美景、美食、美酒、美人谁不爱？老张也爱，但是老张更爱自己可以每天上班的工作单位和一个幸福的家庭，老张有一个美丽善良的老婆，也和他一样长期在基层岗位上，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他们共同照顾着他年迈多病的老母亲。一家人清贫度日却也其乐融融，他们从不攀比，只求做好自己的工作，照顾好家人。
老张和他老婆是真正的患难夫妻，当年他们是在疆城海拔最高的巡路工作点上认识的。那时候，繁重的工作，艰苦的环境，让相互关心并走到了一起，二十年来视彼此若珍宝。
他俩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家里还有老张那年逾八旬的老母亲病卧多年，每天晚上夫妻俩都要轮流给她喂药，换纸尿裤。
老张有一个马上要读大学的儿子，这次贷款就是因为老人得了重病，孩子要上大学，家里经济突然拮据起来。老张的生命中最爱的除了他的家人，就是他每天都要守护的路。一天不上路巡查，他心里就不踏实。这小城的路上哪里有一个弯子、哪里有个上下坡、哪里出过安全事故他都清清楚楚。在工作中他早已驾轻就熟，了然于胸。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家里的这个事情倒把他难住了。
“老张，醒醒，醒醒！我有办法了！要不，咱们就先办离婚，再重新办一个结婚证，好吗？”妻子捅醒了他，想出了一个新主意：“咱证件有毛病，确认不了，工作人员那么认真，咱就别再为难她们了，人家还年轻轻的，万一真的影响了人家的考评也不好，咱们老夫老妻了也不用顾及那些面子，离了再结，这样既不影响工作人员，又不违反他们的规定要求。多好啊。”
“离婚？！”老张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这怎么可能？“我老张一辈子就结这次婚！为这个事情离婚，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吗？”他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老伴一眼，说：“不准你出这馊主意！真的假不了，等着吧……”
“张师傅，张师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出现在他面前，老张觉得有些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您是……”
“您忘了吗？去年春节前，大雪封山，民政局扶贫慰问车队……”
“啊！”
老张立马开始回忆，去年那个风雪之夜的惊险情景出现在他的眼前——
去年春节前，疆城突降大雪，老张一家其乐融融地团聚在一起。突然，电话铃声响了，他接通电话才知道，民政局扶贫慰问车队被大雪堵在高山峡谷段，进退不得，需要立即抢险救援。放下电话，老张二话不说就率领铲车队冲向事故地段。
那个夜晚，雪虐风狂，寒气逼人。漆黑的夜幕下，茫茫的雪路上，他们的救援車队像蜗牛似的向山上行进。夜半时分，他们终于见到了被困几个小时的民政局车队。面包、热水，牛奶，饼干，车队人员一阵欢呼，握着他们的手直呼谢谢！谢谢！
啊，想起来了，这位干部就是带队的科长！就是这位科长，坐在他副驾驶的位置上，指挥着车队，爬过高山越过峡谷，穿越暗夜，迎来黎明，在漫天红霞中，一起回到疆城……
“老张师傅，您做什么来了？”
“办证、办证啊……”
老张紧紧握着科长的手，把心里所有的力量都激发出来，一股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倾诉出来了。
科长接过这些证件，仔细地看了一遍，随即叫来了窗口里的工作人员：“这个证明，我们还不能出具吗？不能让群众为小事跑几次路啊！急事快办，不能拖拉。”
“好的，科长，我们立刻就办。”
很快，两本崭新的、填写正确的结婚证就送到老张手里。
老张如释重负，连声感谢科长。科长说：“是我们耽误了你的事情，向你道歉！”窗口里的几个姑娘，一个个脸都红了。
牵着老婆的手，老张撒着欢离开了办证大厅。
走出办证大厅，看着疆城的美丽风景，老张禁不住感叹道：“真没想到今天办证件会这么容易！”
责任编辑：何顺学 夏云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