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友田

民国年间，在墨城西关有一家福昶药铺。药铺掌柜的姓钟名方德，年近六旬，为人豪气仗义，疾恶如仇。钟方德医术相当高明，尤其精通接骨之术，任何严重的骨伤，只要经他手治疗，敷上他家祖传秘方配制的三贴膏药，骨伤即可痊愈，故而有“神贴钟”之赞誉。

那时候，兵荒马乱，土匪横行。距墨城六十里外，有一处赤峰岭，岭子上盘踞着一伙土匪，为首的绰号“独眼霸”。此人生得肥头大耳，胯下一匹枣红马，手持两把“匣子炮”，一只独眼总是射着骇人的凶光。

独眼霸手下有一百多人，他跟墨城官府暗中勾结，打劫过往商贾，祸害地方百姓。墨城官府虽屡次派兵剿匪，但也只是做做样子，掩人耳目。地方百姓怨声载道，对独眼霸一伙土匪是恨之入骨。

离福昶药铺不远，有一家恒盛绸布店，店铺掌柜的姓杜。杜掌柜有个女儿叫雨翠，长得娇艳动人。独眼霸得知后，便起了淫心，意欲收雨翠做压寨夫人。他多次差人前往杜家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杜掌柜一家哪肯把女儿嫁给一个土匪，每次都回绝了。

后来一个夜晚，独眼霸带着一帮土匪闯进杜掌柜家，命人将雨翠捆绑在马背上，劫持到赤峰岭；尔后，他在杜掌柜家大开杀戒，杜掌柜一家六口，都死在土匪刀下；临走时，他们还在店内放了一把大火，把整个绸布店烧成灰烬。墨城官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过半年仍未结案。

这天傍晚，神贴钟刚要收铺门，却闯进两个人来。其中一人将一条褡裢甩到桌上，“哗啦啦”一堆银洋出现在神贴钟的面前。

另一人抱拳施礼道：“想必，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神贴钟了。”

神贴钟面露诧异，微微地点了点头。但他从两个陌生人的身上，能够隐隐感觉到一股匪气。

尔后，一人说：“俺们大当家的摔伤了腿，烦劳你去诊治一下。”

神贴钟问道：“你们从哪儿来？”另一人道：“俺们是从赤峰岭来的，外面已经为老先生备好了马车。俺们保证此行不会损伤你半分。”

一听到“赤峰岭”三个字，神贴钟倒也不惊讶，只说：“好吧，此去不知几日能回，我先去向内人交代一下。”说着走进内室，和妻子低声说了几句，之后收拾好药箱，便坐上土匪驾来的马车，直奔赤峰岭而去。到了山下，遵照山规，土匪在神贴钟的眼睛上蒙了一条黑布，带着他走上山来。

刚一走进房内，神贴钟就听到了“哼哼唧唧”的呻吟声；待摘下眼前的黑布，只见火炕上躺着一个熊瞎子似的恶汉，此人正是独眼霸。

一个土匪在独眼霸的耳边言语了几句，独眼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就是那个‘神贴钟？就看你能不能治好俺的腿了。治好了，俺重重赏你；如若治不好，可别怪俺———”说到这里，从他的那只独眼里射出一束冷光。

神贴钟俯身在独眼霸的那条伤腿上推拿了几下，面露为难之色，说：“你这伤可不轻———幸亏有俺给你诊治，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别看独眼霸是个恶霸，还挺怕死，神贴钟这两句话吓得他脸色煞白。神贴钟突然煞有介事地問：“山上可否有女眷？俺已把膏药给带来了，只是要经妇人之手调制，方可奏效。”

一听到“女眷”二字，独眼霸的火气腾一下蹿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他奶奶的！大爷这条腿就是败在女人身上！”说完，他命人去后院把“压寨夫人”唤来。

神贴钟一边给独眼霸推拿，一边套他的话。原来在半年前，独眼霸从山下绑上一个女人来。那个女人上山后不久，便背着他跟叫黑九的三当家勾搭上了。独眼霸发觉之后，恼羞成怒，决意除掉黑九。有一个知情的心腹暗中给黑九送信，黑九带上那个女人连夜潜逃下山。独眼霸带人下山追杀，在半道吃了黑九一枪；枪子射偏了，只击中了枣红马的脑壳，独眼霸一头从马上栽下来，跌断了腿。

没一会儿，一个土匪便带着一个神形憔悴的女人走进独眼霸的卧室。神贴钟抬眼一瞅，见被唤来的“压寨夫人”正是雨翠。而雨翠也认出神贴钟来，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她刚要说话，神贴钟不慌不忙朝她使了个眼色。

神贴钟在赤峰岭上待了六日，独眼霸连敷两贴膏药之后，腿已消肿；在两个土匪搀扶之下，已经能够下地活动。

见此，神贴钟说：“你的腿伤已无大碍，再敷上一贴，即可自行走动。但俺有一事相告，尊‘夫人由于长期忧郁所至，内染重疾，若不趁早医治，恐有性命之忧。”独眼霸气恼道：“那个臭娘儿们自从上山来，还没让爷高兴过，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神贴钟好言相劝：“夫人年纪尚轻，若趁早诊治，还可为你留下一儿半女。”独眼霸搔了搔胖脑袋，问道：“那又该如何诊治？让她下山去，恐怕不妥———”

神贴钟想了想，说：“虽说讳疾忌医，但男女终究有别；若要彻底根除夫人体内疾症，必得由俺内室搭手，为她实施推拿祛火之术；你不妨在夜间，命俩弟兄护送夫人到敝处诊治？”

听后，独眼霸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那就让她今晚随你下山。”

天色渐黑，仍是先前那两个土匪，已在山下备好行路的马车。下山之前，神贴钟又给独眼霸敷上一贴膏药，叮嘱道：“此贴膏药有固本之效，三日后方可取下，可保你伤腿痊愈。”

回到家来，神贴钟赶紧让家人准备饭菜，并特意搬出一坛陈年老酒。见此上等佳酿，那两个土匪早已垂涎欲滴，便贪婪地吃喝起来。可是第三碗酒还没有喝尽，他俩便神色迷乱，倒在桌子上酣睡起来。

神贴钟顾不上许多，和家仆赶紧收拾，准备连夜出城。他对雨翠解释道：“俺已在他俩的酒里下了迷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闺女若不嫌弃，俺就收你为义女，一起离开此地。”

听了这话，雨翠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说：“小女感激不尽，可是若俺离去，独眼霸势必会对俺的家人下毒手———”

此时，神贴钟的眼圈一下红了，赶紧将雨翠搀扶起来，将她家人被杀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听完，雨翠“哎呀”一声昏倒在地，神贴钟赶紧掐她人中，缓了好长时间，雨翠才醒过来。她泪如雨下，悲愤道：“俺一定要回去！亲手杀了那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日，此次上山，俺就是为给受害的百姓报仇。”

一切收拾完毕，他们坐上门外那辆马车，出了墨城，朝济南府的方向疾驰而去。其实，神贴钟还有许多事没有告诉雨翠。为了给杜家报仇，神贴钟费了不少心思，先是花钱雇了一个烟花柳巷的妓女，被独眼霸掠上山，设计挑拨，这才制造了独眼霸受伤、神贴钟上山诊治的机会。赤峰岭的土匪下山来接神贴钟的时候，神贴钟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他交代妻子赶紧带着全家人去济南府，投奔他的一位好友，只留下一个忠仆守着店铺，等他带雨翠下山。能除掉独眼霸、救出雨翠，哪怕是费尽心血经营的铺子，他也舍得。

第二天早上，那两个土匪醒来后，见药铺内空无一人，才知道中了神贴钟的计。待这两人返回山上，只见独眼霸的伤腿颜色青紫，肿胀得就像一头腐臭的乳猪似的；独眼霸疼得鬼哭狼嚎，不到半日，就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