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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金漆木雕花板的空间形塑与审美表达

2024-01-05浙江理工大学曹子昕

艺术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花板木雕民俗

浙江理工大学/曹子昕

一、引言

中国民俗审美心理带有忧患与乐观的心境,包含着“寄托”与“补偿”,宁波人将这种对生活的希望雕刻于器物、家具、建筑。宁波朱金漆木雕是集木雕、髹漆、贴金、彩绘为一体的传统工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主要应用于家具、佛教器物、官府、宫殿以及敕建的寺庙和亭阁。可追溯到河姆渡文化时期的木雕和漆器,隋唐时期形成以木雕、髹漆和饰金为一体的民间手工技艺,发展于宋元时期,并在明清时随着海上贸易的繁荣,民间经济的发达而达到鼎盛。朱金漆木雕最早的研究始于朱金家具,以“千工床”“万工轿”为代表被人们所熟知。本文从空间塑造、艺术手法、审美意涵等角度,总结归纳出朱金木雕花板的空间秩序特征;花板设计的艺术规制;重神韵、重寓意、重主观想象的叙事特征以及具有中国传统艺术意象的美学特征。

二、舞台感的表现效果

“从历史的纵的坐标来看,作为审美主体的人类,最初的美感是一种实用价值判断,也即具有直接的功利性”。朱金漆木雕花板的民俗美学价值最初在于它的实用性,在于装饰和精神示范的作用,而舞台感的形式空间最能拉近与观者的距离,传达直接的情感。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结构上,朱金漆木雕花板形制丰富,以长方形框架最为常见,四周饰以对称的植物、几何、博古纹样来烘托中心主题内容,犹如镜框式舞台空间。朱金漆木雕花板重视故事情节重要场景的表现,往往选择情节高潮阶段的定格场景,例如京剧中角色亮相的瞬间场景。在空间的处理手法上,下方塑近景,上方塑远景,用留白和叠加来表现丰富的空间层次,这种空间处理方法与舞台空间设计中以垂直面作为空间屏障、背景和分割空间的作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空间处理上以建筑物体现空间透视,建筑的刻画采用“等轴透视法”,在空间透视上起到主要标示作用。空间形塑还通过人物本身的透视、动态及穿插关系暗示空间,通过这些微妙而又多层次的变化,在把握整体风格统一的基础上,为整体故事情节营造具有舞台纵深感的形式空间。

朱金漆木雕花板在人物塑造上有着舞台展示意识,人物动作、神情,动态身姿皆面向观众,动作幅度大,神态夸张,符合舞台表现中戏剧性的突出体现,给人当下以强烈感受。其次在场景设定上也有着舞台布景中高度假定性的特征,假定性是舞台戏剧进行典型化的必要手段,通过假定性艺术手法交代环境背景。花板中建筑景物与民俗景致常采用虚实结合的手法,以建筑或山水草木做背景或配景,与人物重叠,在高度上浅于人物刻画,从而在视觉上起到向后退却承托人物的作用,是以扁平景片作为场景提示性的符号而存在。

《玉堂富贵》花板(如图)充分体现了朱金漆木雕花板在空间形塑、人物塑造、场景设定上舞台感的特征。通过门窗、屋檐和草木景观,明确着空间的转换和对比,人物的错落与重叠加上建筑透视加强了整体的纵深感,形成交叠错落,层次丰富的画面空间。人物面部刻画均呈全正面或八分,通过人物的姿态、手势、情状营建出五世同堂,福寿安康的团圆氛围。场景设定上,注重场面的完整性和连贯性,平面与立体结合,虚实结合,光影变化丰富,展示了一个清代富贵宅院中太平祥和的家居风情。

三、程式化的表达方式

《玉堂富贵》收藏宁波朱金漆木雕艺术馆

潮州木雕与东阳木雕并誉中国两大木雕体系,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艺术效果,可以通过与东阳木雕、潮州木雕的相较看出朱金漆木雕的艺术特征。首先在布局构图上,朱金漆木雕采用立视体,前景、中景、后景处理在同一平面上,前后空间层次分明,整体呈现俯瞰的视角,构图饱满而有秩序,建筑饰以几何或植物纹样,具有很强的装饰性。潮州木雕在应用中常与金漆画结合,重视木雕与画的搭配,立体雕刻与平面装饰的结合,采用“之”或“S”形的构图形式,依次连接形成有节奏的完整整体。东阳木雕以平面浮雕为主,讲究在大层次中适当保留平面,线面结合,“三实一空”,具有随事赋形、隐喻象征的特点。其次在人物造型上,朱金漆木雕受戏曲文化的影响,人物造型风格被称为“京班体”,特点是“武士无颈,美女无肩,老爷凸肚,英雄挺胸”。体型略短,头身比约为一比四。神情、动态模仿京剧做派做程式化的夸张处理。人物造型圆浑饱满,形态古拙可爱,在一颦一笑间突出人物的神态与气质。同时重视对服饰的刻画,衣饰上成束垂直或婉转流动的纹理采用写实技巧,在追求真实质感的同时给人物增添了轻盈灵动之感。东阳木雕雕刻风格为“雕花体”至清末开始流行“画工体”,人物比例约为一比六,随着对画谱的模仿逐渐拉伸到一比七,形象饱满厚实,擅长“以线立骨”,五官和衣饰多用简洁准确的斜切线条刻画。

在艺术风格上,宁波朱金漆木雕讲究“三分雕,七分漆”,以金碧辉煌,富贵华丽的艺术风格深受民众的喜爱。以朱和金为主要的基色,朱色以鲜红明亮为最佳,再以贴金、泥金、描彩金、洒云母、铺石青、填石绿等技法进行装饰,人物用狼圭笔蘸黑漆开相,还有在已贴金的衣帽上画花纹的传统,俗称“金上彩”。从色彩基调来看画面协调平衡,依照人们的主观意愿形成固定的色彩程式,富有浓郁的民间装饰性和象征意味。潮州木雕也称金漆木雕,与朱金漆木雕同样以髹漆贴金为艺术特征,除单色的素漆木雕之外还有各色的彩漆木雕,以推光的黑漆为底,用红、黄、绿为主的色漆进行描绘。东阳木雕整体风格清新俊雅,重视木材本身的精湛的雕工和木纹之美,不上漆,被称为白木雕。

朱金漆木雕重视色彩,情节体现和装饰性,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和民俗气质,形成了红妆文化,在家具器具类应用广泛。潮州木雕宗教祭祀的观念深厚,木雕作品在礼祭器具类往往精致、细腻,最具有代表性,雕、漆、画三种工艺结合,形成绚丽斑斓、浮光跃金的艺术效果。朱金漆木雕和潮州木雕重视髹漆,东阳木雕则重视线条表现、雕刻工艺与画面的艺术性。差异源于地区经济文化的不同,宁波作为贸易繁荣的港口城市,生漆来自天台地区,大量的金在清朝时通过海上贸易由日本汇入,在这样的背景下,朱金漆木雕走上了与源自“布衣文化”的东阳木雕完全不同的道路。这种独特的艺术表达方式是浙东商文化的彰显,是人们崇奉荣华富贵的美好祝愿,更是民俗美学的体现。

四、民俗化的叙事语言

田兆元先生从民俗形态结构的角度指出“民俗是一种叙事形态,叙事性是其存在的重要方式,但这种叙事绝非仅仅局限于口头和书面文字。”花板属于物象景观叙事,通过美术创作的视觉呈现,它能够引起人们对事件记忆的回溯,按照人们的主观情感进行叙事是朱金漆木雕花板民俗化的来源。民间雕刻的叙事目的往往是托物传情,将叙事的图像转化成具有符号化意义的视觉图案,有着最直观的暗示,例如朱金漆木雕花板在描绘树木时,叶片比例很大且呈规律排列,不是对自然景物的客观还原而是一种直观方便人们理解的图示方式。山石即为山,有鸟云即为天空,有景为陆地,有船为江河。

“图像在被赋予了符号的含义时,人们对它的认识就从自然属性转化为更深层次的解读”。朱金漆木雕花板讲究题材与空间关系的呼应,在不同的情境下蕴含着不同的民俗意义,发挥着特定的民俗功能,如门窗绦环板多用鱼纹、水波纹等克火意味的图案,千工床的装饰多选取玉堂富贵、游龙戏凤、才子佳人、麒麟送子、和合二仙等内容的装饰图案。蝙蝠、牡丹、富贵开花这一类题材多用于红妆器具。寿往往和德善孝行相联系,常见的题材有:富贵寿考、八仙庆寿、麻姑献寿等,常应用于建筑或礼器装饰。以人们的生活经验和生活观念为基础,题材对应伦理、空间。

朱金漆木雕花板色彩亦是具有实用价值和指代意义的,色彩明艳亮丽,吉祥喜庆,对比强烈而又和谐,纯色平涂,装饰意味浓厚,充分体现了“崇红尚金”的传统美学思想,红色是最早被人们所感知和崇拜的颜色,在中国的传统中红色被认为是利于人自身的美善之色,具有避恶驱邪、至喜求吉的作用,而金色代表了金碧辉煌、财源广进,是具有功利性质的象征性色彩。反映了宁波人经世致用的思想传统,既是世俗化的也是实用主义的,同时也满足了人们的消费心理,构建了一个具有民俗意趣的审美意境。

宁波朱金漆木雕馆藏木雕花板《富贵寿考》极富有戏剧性,典故来自唐朝大将郭子仪,一生长寿,名满天下,在朝野上有着很高的地位和成就,同时家中夫妻恩爱,子孙品德兼优,人才济济,成为历史上富贵寿考第一完人,因此成为民间戏曲、绘画、雕刻等艺术创作中喜闻乐见的题材。《富贵寿考》是一幅朱金漆彩绘镶螺钿木雕花板,雕刻手法圆浑古拙又活泼灵动,图案的布局直奔主题,抓住事件的主要人物和拜寿的中心内容。整幅画面人物有11 个之多,横向展开,以斜对角的建筑地界分为祝寿和庆寿两类人群,郭子仪夫妇安坐府中,受众人的祝贺礼拜,构图安排巧妙,穿插合理,缜密有序。注重对人物神韵的刻画,郭子仪手持折扇,满面笑容,神态坐姿体现了唐朝大将的风范。全幅画面人物排布以及配景左右平衡,人物刻画生动,叙事语言具有重神韵、重寓意、重主观想象的特点,画风喜庆,活泼生动,雅俗共赏,有着情节性的艺术表现效果,成为民间吉祥幸福的象征体。

五、意象的美学特征

宗白华先生指出“中国传统的艺术很早就突破了自然主义和形式主义的片面性,创造了民族的独特的现实主义的表达形式,使真和美、内容和形式高度地统一起来。”意象是中国传统绘画的标识,是中国艺术审美的精神内核。朱金漆木雕花板有两种艺术形式,一种是清道光以前吸取中国文人山水花鸟画的特点,被称为“丹青体”,雕刻艺人依照画稿组织画面,在山水花鸟之外还雕有诗句、题字和印章,具有中国美学精神中的写意和抒情传统。另一种是以装饰功能为主的立体式构图,俗称“古体”。朱金漆木雕花板的美学形式既吸收了中国山水花鸟画特点,又兼收并蓄了民间风俗意趣,同时借鉴吸收了戏曲的形式,经过历代手工艺人的传承与提炼,从而形成了风格独特的民间艺术,使得朱金漆木雕成为历久弥新,颇具魅力的民间艺术。

构图方面,朱金漆木雕花板采用的视角和透视有着中国山水画中的空间意识——“以大观小”的特点,笼罩全景,从整体看局部,保证人物的完整,表达的完整,组织成有节奏有秩序的和谐画面。在表达远处的景物时借鉴中国画的构图大胆留白。朱金花板通过建筑分割空间画面,展现民俗生活一角,多见屋檐而不见建筑全貌,采用截景特写的方式,留下深远的空间供观者想象,犹如马远绘画的“边角之景”。

在造型设计上,物象比例不受实际空间限制这一特点,近似于中国画中的“意象”手法,在朱金漆木雕花板中常见人物比例大于树木、房屋、山石的构造手法,其意在对人物的集中表达上,其余配景是简化的、写意的、符号的,将视点集中于叙事上,通过人物比例、动态、神情进行夸张表现来获取对主题本身意义的把控。朱金漆木雕花板的人物形象多造型夸张,动作浮夸,有别于现实存在,作为精神图腾象征具有很强的意象美特点。

色彩在朱金漆木雕花板的表达中带有浓重的象征意味和指代性,具体表现为依照主观意愿安排色彩,追求喜庆欢快的场景氛围,带有祈福辟邪作用的目的。朱金漆木雕艺人将秀美山水、荣华富贵、甬剧戏曲融入生活装饰中,成了人们向往的美好生活的意境,体现了宁波人追求情景融合、天人合一的审美思想和哲学思想,在追求装饰意境的同时,将社会礼制、道德规范、宗族文化融入到花板的设计中,以引导大众,传达积极的价值理念和处世观念。明清宁波商贸繁荣,人文荟萃,在对美的追求上,也彰显着文人气质,美与品的结合体现了朱金漆木雕花板构造中的意象美学特征。

六、结语

宁波朱金漆木雕起源于河姆渡文化时期的漆艺与木雕技术,以中国传统儒道佛等哲学观为引领,根植于中国传统文人思想,浙东地区经世致用文化思想以及传统中国画美学观中,彰显了浓厚的文化底蕴。宁波的民间艺人用漫长的岁月将人们的民俗生活,时代审美共性浓缩于朱金漆木雕花板中。朱金漆木雕形成了礼制与审美,文化与生活完美结合的民间装饰典范。朱金漆木雕花板的空间形塑与审美表达为我们了解宁波民俗文化、内涵精神提供了鲜活的案例。在布局构图、空间营造、表达方式、色彩装饰、叙事语言、美学意涵等方面挖掘浙东民间美学价值,是对丰富文化遗产利用的基础,有利于对朱金漆木雕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发展,是地域文化认同与情感重构的重要路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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