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

在沈老师书房举办的朋友聚会上，古道存第一次见到梁化生。

古道存与沈老师是好朋友，昨天，沈老师打电话对他说，他有几个朋友想见见他。古道存去了以后，沈老师把一个尖嘴猴腮，四十多岁的男人介绍给他，说这是梁化生，是生产、贩卖油漆的小作坊主。长得高大魁梧、阔脸大耳的古道存对梁化生的相貌并无好感，但他觉得不应该以貌取人，因此礼节性地点点头。

当古道存在聚会上作了关于如何研究古代文学的讲话后，梁化生对他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恭维和敬佩。“您讲得太好了，闻所未闻，颠覆了以往我对古代文学的认知。”他的表情非常虔诚。

聚会刚结束，梁化生便热情地邀请古道存去他家玩，那里原是市郊的一个农村生产队所在地，城市扩建后，那里也成了市区，他家是一座二进的带小院子的房屋。“她出轨了。”已经离婚的梁化生在他那十几平米的房间里，对古道存如此说。

梁化生告诉古道存，他收藏了不少瓷器，挣的钱都买了瓷器。然后将古道存领到他放瓷器的小屋子，指着一堆瓷器中的一件说：“这是元青花罐。”

古道存问：“你这些瓷器鉴定过吗？”

梁化生摇头：“我从不鉴定，只要我自己相信它是真的就行了。”

古道存没言声。

“我很喜欢文学，以后想向你多多请教。”梁化生张嘴笑着说，露出两排被香烟熏得乌黑的牙齿。

古道存谦逊地说：“互相学习。”

梁化生得知古道存刚刚从机关办公室内退，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说：“您当我老师吧。”

于是梁化生隔三岔五，有时只隔一天，有时甚至连续数天请古道存到他家里为他讲课。古道存虽然觉得太频繁了一些，但又觉得对方喜爱学习是好事，而且又是一个商人，现在这样的商人很少见了，自己的孩子已经工作了，有空余时间，于是便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古道存发现他基础薄弱，《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基本没读过。“我以前是排斥诗词的。”梁化生面色羞赧，嗫嚅着说。

于是古道存便为他开列书单，从《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李白、杜甫的诗集，到《文选》《文心雕龙》……

“你的学识真渊博，真让我佩服！”每每授课之余，梁化生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这样说。

刚认识梁化生的时候，他是不上网的，后来他买了电脑，古道存向他介绍了几个文学网站，并帮他把阅读心得和学习感悟发表在网上，很快便赢得了很高的点击率，也使他收获了一些粉丝。

“托你的福！”每當看到帖子得到点赞和好评，梁化生便会对古道存表示感谢。

随着时间的推移，古道存感到事情有了些变化。

比如，以前，古道存到他家时，梁化生已经把茶泡好了，起初泡两杯，后来只泡一杯，再后来，古道存到了茶还没泡，要过一会才给他泡……

古道存是一个厚道人，对于的变化，他总是往好处想，或许他不是故意的。

然而古道存的隐忍不仅没有产生效果，反而使梁化生变本加厉，有时竟对古道存含沙射影冷嘲热讽，最后竟然认为古道存和他交往是因为看他是做生意的，又收藏瓷器，有钱。有一次，梁化生洋洋得意地对古道存炫耀：“你看我在网站多受欢迎！”完全忘记了是谁帮助他提升的。

古道存想起了“醴酒不设”的典故，升米恩，斗米仇，年近六十，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情，想到自己一片真情付流水，古道存好多天都沉浸在痛苦中难以自拔，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杨绛的一段话才走了出来：“我从不后悔对任何一个人好，哪怕是看错人，哪怕是被辜负，哪怕是撞南墙，因为我对你好，不代表你有多好，只是因为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