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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称量的语义特征演变及在洋县方言中的称量用法初探

2023-11-15

大众文艺 2023年18期
关键词:洋县土块分体

孙 妍

(喀什大学,中国语言学院,新疆喀什 844000)

一、量词“块”及其称量事物的语义特征演变

“块”这一字体在学术界一直被当作是“塊”字的简体形式,刘世儒认为“‘塊’的本义是‘土塊’,古文作‘凷’。”[1]正如《说文解字》记载:“凷,墣也,从土,一屈象形。塊,或从鬼。”[2]“凵”在字形上与盛土的器具轮廓相似,指装土的器具,其底部与两侧呈封闭状,使其土不易渗漏,而两侧凸出,只为盛装更多体积的土块。因此,从字形角度出发,“凷”字即土块装在器具里,本义为“土块”的意思。如:

(1)野人举块以与之,公子怒,将鞭之。《国语》

(2)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与之块。公子怒,欲鞭之。《左传》

(3)齐衰、苴杖、居庐、食粥、席薪、枕块,是君子之所以为诡其所哀痛之文也。《荀子·礼论第十九》

基于以上语料,“块”最初的意义是表示名词实物“土块”。至西汉时期,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人类认识的不断深化,“块”与“土”在某种程度上意义存在交叉,至此“块”的意义逐渐虚化,专门用来称量事物“土”,“块”的词性开始由名词变为量词。

(4)今为一人言施一人,尤为一块土小雨也,土亦不生之矣。《说苑·复恩》

(5)晋公子重耳失国,乏食於道,从耕者乞饭,耕者奉块土以赐公子。《论衡》

西汉时期,“块”的演变过程具体概括如下:名词,土块→量词,[+小][+块状][+土]。

魏晋南北朝时期,便有确切的例证证明“块”作为量词来使用,但此时“块”的称量对象只限于“土、壤(土块)”。例如:

(6)譬如有人见一块土。《大方广佛华严经·卷27》

(7)岂得徒劳,无一块壤,而足下来欲收地邪?《裴松之注·三国志·吴志·鲁肃传》

“壤”字在今天常以词汇“土壤”的形式并用,例(7)中的“壤”在句中可理解为“松软的土”“可耕之地”,且与例(6)中的称量对象“土”性质大体一致,主要用来称量“土”,这便是“块”发展为量词的早期阶段。

就“塊”字研究而言,诸多学者对其进行了考证。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书证篇》中注释道:“北土通呼物一凷改为一颗,蒜颗是俗间常语耳。”[3]刘世儒在研究“块”的历时演变发展中,提及“塊”的语音已转为“颗”类读音,“颗”还是“塊”的系统,不是“小頭”系统。[4]可见,北方通呼的量词“块”(塊)的语音在魏晋六朝时期,“块”(塊)转为“颗”类读音,且“块”在文献中多记为“颗”。

唐代,“块”用作量词的例子较多,“数+量+名”的组合形式已属常见。[5]量词“块”以其固定的搭配形式来称量“立体的”“相对体积较小”的具体实物,且称量对象不再仅仅局限于与“土”相关联的实物。例如:

(8)须臾,巫吐痰涎至多,有一块物如栗。《玄怪录》

(9)上元末,复有李氏家不信太岁,掘之,得一块肉。《广异记》

(10)投之一块骨,相与啀喍争。《我见百十狗》

“块”称量的事物仍是具有相对[+小]这一语义特征的立体实物,但“块”作为量词,其适用范围逐步扩大,且不再局限于[+土]这一语义特征的实物,却受类似“土块”形状的范围制约,具有相应的三维立体空间这样的特性。由此可归纳出“块”的演变过程如下:量词,称量实物[+小][+块状][+三维立体物体],“块”的称量范围开始逐步泛化。

宋元时期,量词“块”所称量“块状物”的对象再次扩大,其类别也逐渐多样化,包括“泥土类”如“土、泥”等;“玉石类”如“宝珠、玉”等;“金属类”如“金、银、铜、铁”等。[6]个别举例如下:

(11)譬如一块铜,外面以金裹之,便不是真金。《朱子语类·卷十六》

(12)譬如一块宝珠,尧舜便实有在怀中,曾点只看见在,然他人亦不曾见得。《朱子语类·卷四十》

(13)譬如一块精金,却道不是金;非金之不好,盖是不识金也。《朱子语类·卷八十》

(14)这天理说得荡漾,似一块水银,滚来滚去,捉那不着。《朱子语类·卷十四》

可见,“块”所称量的实物“铜”“宝珠”“精金”“水银”均有共有的语义特征便是[+小][+块状][+三维立体物体]。随着宋代商业经济的繁荣与发展,“块”的称量实物由“宝珠”“精金”等有价值的珠宝饰品转向具有交换价值和社会公认度的实物“钱币”。如:

(15)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苏轼集·卷74)

此时“块”所称量的事物逐渐有了[+整体中的部分分体]这一语义特征。宋代的“钱”是由绳子串起来的,用多少便从中取出多少,“取钱”的过程,便是在整体数的基础上进行分体(分割),从而获得所要得的钱数目。同样,对于“整体”而言,任何事物的“分体”都是相对“小”的“块”状,符合“块”原有[+小][+块状]的语义特征。此外,“块”还可以称量以下事物,例如:

(16)先生尝言,心不是这一块。某窃谓,满体皆心也,此特其枢纽耳。《朱子语类·卷五》

从语义上来看,例(16)“块”所称量的对象是“心”,且以“量词+块”的搭配形式来加以限定修饰,而“心”既可以看作抽象事物的代名词,同时又可以看作实实在在的身体器官之一“心脏”。因此,作为身体器官之一“心脏”而言,在身体中占有一定体积,同时也是作为身体整个器官的“一部分”,符合[+整体中的部分分体]这一语义特征。以此“块”的语义演变在宋代可以概括如下:量词,称量事物[+小][+块状][+三维立体物体][+整体中的部分分体]。

明代,“块”的称量对象有了颠覆性的变化,量词“块”所称量的对象逐渐在三维(X、Y、Z)的立体空间上不断缩减Z轴的尺寸,使其更加趋向于薄平面。例如:

(17)不慌不忙,袖儿里面取出铜钱大的一块红纸来,望西边一吹。《三宝太监西洋记》

(18)过梁上搭两块血腥的虎皮,墙根头插着许多枪刀叉棒,正中间设两张坐器。《西游记》

(19)拾起来看,却是一块瓦片。《初刻拍案惊奇》

例(17)(18)(19)中“块”的称量对象分别为“红纸、虎皮、瓦片”,这些事物有典型的特点,便是趋向于“薄平面”,“块”所称量的实物不再局限于“典型”的“块状”特征,其三维平面可以逐渐缩小为“体积小”“薄平面”“似方形”的形状特征。基于此,“块”的语义演变过程如下:量词,称量事物[+三维立体物体][+具体实物][+薄平面]。

清代继承和发展了前代“块”的各种用法,特别的是“块”可以计量“抽象事物”。例如:

(20)一天欢喜,化成一块疑团。《玉梨魂·第9回》

例(20)中的“疑团”作为看不见、摸不到的抽象事物,没有具体的形状特征,但通过概念隐喻,人们可以将抽象事物通过曾经感知过的具体物象来加以表达。“疑团”是人“心中”情感的消极体现,基于某种消极情绪所产生的“疑虑”聚集在“心中”,久而久之凝结为“团状”的“块”,成为人身体中存在的“一部分”。“块”的语义演变过程如下:量词,称量事物[+三维立体物体][+抽象事物][+整体中的部分分体]。

清代,“块”作为量词,还用于称量“金钱”,这种用法一直延续到现代汉语中。例如:

(21)将褂子底襟一提,摸出三块银子,两大块,一小块。《三侠剑》

例(21)中“块”主要用来称量“银子”。延续至近现代,随着纸质货币的发行,“块”仍使用广泛,但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块”前的数词主要以整数为主,“块”后的名词用“钱”来统称纸币与硬币。

名量词“块”经由春秋至今的时代更迭,“块”称量的语义特征演变可以概括为:名词,本义即土块→量词,称量事物[+小][+块状][+土]→量词,称量事物[+小][+块状][+三维立体物体]→量词,称量事物[+小][+块状][+三维立体物体][+整体中的部分分体]→量词,称量事物[+三维立体物体][+具体实物][+薄平面]→量词,称量事物[+三维立体物体][+抽象事物][+整体中的部分分体]→量词,称量事物[+钱币]。名量词“块”的语义特征逐步虚化,逐步向通用量词靠拢。

二、陕西洋县方言“块”的称量用法初探

根据地貌和自然地理等因素的不同,陕西省分为陕北,关中以及陕南三大自然区。三大区域均持有不同的风俗习惯和气候环境,各地方言也独具地域特色。洋县便地处在具有“天府之国”之称,自古被赋予“秦之咽喉,蜀之门户”的陕南汉中。其中《中国语言地图集》的编纂,则正式拉开了陕南方言研究的大幕。[7]由于陕南独特的地理位置,促使中原官话、西南官话、江淮官话以及赣语等构成了复杂的接触关系,洋县虽隶属于陕西省的南部地区(陕南)汉中市,但汉中区域内中原官话与西南官话两大方言存在冗杂的语言接触,近年来,陕南方言逐渐走进方言学者们的视野。

(一)洋县方言中的通用量词“块”

学界对洋县方言词汇进行了初步的探索和梳理,有对洋县方言古语词的字形考究和语义的发展演变梳理,也有对特色方言词汇的个别罗列,以此揭示洋县地处陕南的独特地理位置下所孕育的独特文化底蕴。

根据已有的语料调查发现,量词“块”在洋县话中被广泛应用,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且突破了“块”语义演变的发展趋势,其所称量的实物范围逐渐扩大,语义特征也逐渐泛化和模糊化。例如:

(22)我们三块人坐一桌。

(23)电影院空荡荡的,就我们两块人。

(24)兀有块蜘蛛哩,害怕死咧。

(25)不要打草惊蛇,有块小偷在兀藏着……

(26)我们两块人租了一间房。

(27)这块人心还非好哩。

(28)婆,给你拿了六块苹果,你尝尝。

(29)小明有六块腹肌,看起来健壮的。

以上语料可以发现,“块”所称量事物的体积可大可小,也不再拘泥于“块状”的形状属性,可以是具体的实物,也可以是抽象的事物,可以是高大而立体的有生命体征的人,亦可以是渺小而薄平面的无生命体征物体,甚至可以认为“块”为通用量词。洋县话中,名量词“个”的使用频率很低,在大多数语境下,量词“块”代替了“个”的使用条件,但“块”在洋县话中称量人时是“无色彩”的,其意义表达较为泛化,甚至在语义与语用层面上与量词“个”等同。

谈及“通用量词”,“通用量词称量具有不同语义特征的对象,并与属于不同语义类的名词组合。”[8]在洋县话中,“块”的用法经常以“兀有块……”句式以及“数+块+名”的固定组合形式存在,其后可以跟的事物也是复杂的,可以认为量词“块”具有多重量词属性。[9]因此,在洋县话中,可以基本认定“块”作为通用量词的属性。

(二)语言接触视角下洋县方言量词“块”的古音

追根溯源,汉中原隶属于四川,正如蜀汉的谋士杨洪强调:“汉中,益州咽喉,若无汉中,是无蜀也。”汉中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其中东西绵延的大巴山脉将汉中与四川分割,巍峨的秦岭横亘在汉中与关中地区。汉水作为长江最大的支流,从西贯东横穿汉中盆地,滋养着一代又一代汉中人。洋县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深受西南官话与中原官话关中片的语言接触影响。毛志萍通过考查四川方言点,发现宋元时期,四川地域的“块”类读音,白读音为“块”类读音,文读音为“个”类读音。[10]而就“块”在洋县方言中的用法来看,发现其与“个”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相互替换的可能,因此,可以推测,洋县所使用的量词“块”的语音可能是通用量词“个”的上古音遗留。

结论

任何事物的产生都会经历一个从无到有,由简单到复杂不断发展演变的过程。追根溯源,“块”字由名词事物“土块”逐渐演变为量词,且随着时代的更迭,量词“块”所称量事物的语义特征也在不断地虚化,并逐步向通用量词靠拢。量词“块”在洋县方言中使用频繁,通过具体的语料发现,洋县方言中“块”可以称得上是通用量词,其所称量的事物更具模糊性和泛化,甚至可以等同于量词“个”的用法,并推测量量词“块”在洋县方言的古音与“个”有密切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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