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长白山乍暖还寒，沉睡了一冬的林中草木，都想早点儿推开阻隔在季节之间的那扇门，去接受春日的滋养。而隐藏在林下落叶枯草中的这些早春开花植物，它们不惧初春的冷风，率先行动，仅在二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发芽、开花、传粉、受精、发育、成熟的生活史。当迟钝的树木醒来的时候，它们已开始睡去，在酣梦中酝酿下一场生命轮回。

好看却难闻的珠果黄堇

看着珠果黄堇，常让我联想到它仿佛是开黄花的延胡索，只是珠果黄堇植株更高，更茂密，三年以上的茎多分枝，呈紫色，高可达六十厘米。一朵朵小黄花集生于茎部顶端的花序轴上，形成一串串总状花序，无数分枝的顶端也开满了串串黄花。每棵珠果黄堇就是一个盛开的大花篮，很能吸人眼球。

珠果黄堇花期长，分布广，似乎与人类很亲近，房前屋后，地头田边，公路两旁，时不时会见到它们一堆堆正在盛开的如火焰般的黄花。只是当你走近它们身边，摘一串花朵，一闻，顿时令你大失所望，不但没有常有的香气，反倒有种臭烘烘的令人头晕的难闻气味。实际上，牛、羊、猪等牲畜一闻到它的气味，扭头就走。原来，它敢于在人畜活动频繁的地方大胆、放任地生长，实在是因为它有自己百代千年进化出的防身术，它似乎也给人畜们上了一课：花不都是香的，我也不是用来吃的。

珠果黄堇线形的蒴果成熟时下垂，宛如一串串的念珠，这也正是它名字的由来。

东紫堇与珠果黄堇同属紫堇属，植株相对矮小。它开花较早，同样花形，只是它的花有的呈淡紫红色，有的呈紫红色，花色艳丽惹眼。它喜欢生长在海拔四百至一千米的湿草地或湿润的林间草地，常聚生成片。

林中罂粟

荷青花在长白山区广泛分布，但它的植株群落没有猪牙花和牡丹草那么密集强势。

荷青花全草有毒，人误食后会引起头晕、恶心、呕吐、腹泻。问题的关键是，荷青花的茎叶与长白山区很常见的大叶芹（学名短果茴芹）的山菜很像，经验匮乏的人很容易混淆。由此，山区百姓都管荷青花叫大叶芹幌子。如果细致甄别，却也不难，大叶芹幌子的茎一掰开就会冒出黄色汁液。再就是大叶芹幌子叶缘有重锯齿，茎上有疏生的茸毛，而大叶芹叶子是光亮的。此外就是大叶芹幌子的茎基部有鳞片，大叶芹没有。

虽然有毒，但人们公认荷青花的花确实好看，花瓣较大，金黄色，通常一至三枚花朵，排列成伞房状，顶生，有时也腋生，在绿叶的映衬下鲜亮醒目，老百姓都管它叫鸡蛋黄花。我在林中每次见到它的花，目光都会不由得多逗留一会儿。

荷青花很挑剔生长环境，一定是长在物种较多、没遭到人为破坏的山林。它本身属罂粟科，在欧洲被誉为“林中罂粟”。

荷青花有四枚花瓣，对称分布，看起来简简单单，却令人着迷，无论外观结构复杂还是简单，大自然最终呈现给你的作品一定是美的。

它的果实也很特别，是长长的豆荚形，长五到八厘米，粗约三毫米，像一把细长的小刀，因此，它还有个别名叫刀豆三七。一粒粒小种子都藏在豆荚里养精蓄锐，等待豆荚一旦开裂时弹出。

方形金腰

在花期，金腰的长和宽各两毫米左右的四枚萼片直立，围成一个如聚宝盆一样方形的小黄花，花蕊装在宝盆里面。一个个方形小黄花会聚在花盘中间，花盘由黄绿色的苞叶铺展而成，花盘中心的黄色最深，中心越向外，颜色渐渐向绿色过渡。乍一看，那方形的小黄花像花蕊，外面黄绿色的苞片如同花瓣。

各种金腰的植株都是矮矮的，喜欢聚生，花都是聚伞花序，感觉好似平贴着地面，一直努力着，想让大地都穿上它们织就的黄花和绿叶。

长白山区的几种金腰，属中华金腰开花最早。中华金腰全株没有柔毛，而毛金腰、林金腰叶柄和叶片都有柔毛，它们开花比中华金腰稍晚，植株分布比中华金腰密集，中华金腰多散生。

林金腰的叶子呈扇形，叶边缘有明显的圆齿。毛金腰的叶子近圆形，叶边缘也有圆齿，但不明显。

周繇教授供职于通化师范学院生命科学学院，研究东北植物资源四十年，有一半时间扎在山里，被我们誉为“当代李时珍”。2023年4月18日下午，我和周教授在临江市火绒沟村一社去三社路右侧下方的一座民房旁边，正在拍一棵树形壮观的杉松，无意中在杉松旁的石墙脚下见到一小片林金腰正是花期，朵朵小黄花会聚在此，如列好的花阵，静静而又热烈地盛开着。大自然如果来了兴致，随便在哪儿都能作画。

崖壁槭叶草

槭叶草植株耐贫瘠，抗干旱，多生长在江河边的石崖上，地下茎扎根在岩石的缝隙中。它生长的石崖下边不远处一定有水源如影相随，靠水的蒸腾来保证植株对水的需求。

槭叶草聚伞花序，花萼、花瓣都是白色，每个小花朵呈钟形。这样洁白素雅的花，开在一般的草木难以企及的崖壁上，惹人喜爱和赞叹。

那天去火绒沟村的半路上，一段崖壁上几簇槭叶草正在怒放。我们立即停车，一边欣赏赞美着它们，一边选取角度拍照。在崖壁的下边，公路的另一侧，有个小水库，正是它滋养着崖壁上茁壮而绮丽的槭叶草。

槭叶草的叶片很像槭树的叶子，所以叫槭叶草。春天时，它用自己圣洁的白花点缀崖壁。到了夏季，它密集的掌状叶子，将崖壁打扮成绿色。金秋时节，它的叶子和果实不断变换色彩，最终定格为火红色，十分耀眼。它们以这些单调冷峻的崖壁为画布，不停地挥洒着自己的魔幻墨色。

槭叶草全草入药，可治疗心脏病、心动过速、心悸、失眠等。山区百姓习惯用其熬水喝，主治血稠和高脂血症等。

生命力顽强的莓叶委陵菜

每一簇莓叶委陵菜都好似一个小家族，有一个根系强大的主根，地面上的叶柄、花梗都从此根长出。植株看似挺柔弱，常常是半卧生或斜生着，呈盘状，一朵朵小黄花集呈聚伞花序，尽可能多地接受阳光。它黄色的小花色泽艳丽，明亮照眼，这是早春开花植物的共同特征，更容易吸引昆虫，来帮它们尽快完成传粉、繁殖的天职，保证提前进入休眠状态。

莓叶委陵菜是长白山区最常见的早春野花，它在委陵菜属里开花最早，因叶子形态酷似草莓的叶子而得名。莓叶委陵菜似乎喜欢和人类在一起，山区村庄的房前屋后、路边田边，总能见到它们的身影。而随着考察的深入，我发现山坡、湿地、林下、草甸，甚至干旱的石砬子上，都能见到它们的家族成员，堪称长白山区分布最广的早春野花。仿佛只要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只要种子能抵达，莓叶委陵菜就一定能扎下根来，欣然綻放，在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传递出春天的消息。

少见的光叶林石草

光叶林石草一般生长在海拔四百至一千米的林下、林缘、灌丛间。它有五枚黄色花瓣，与同样开黄花分布更广的深山毛茛、莓叶委陵菜、荷青花相比，它的植株较矮，茎高不超过二十厘米，花朵比那几位的小，也不如它们鲜艳。但不少南北方的植物爱好者都很喜欢它，它在花界很有名气。

“五一”过后，我和周教授相约外出考察，我说自己最想见到的花就是光叶林石草。当天经过四个小时的踏查，我们在临江老秃顶子海拔一千米左右的山路边终于见到了它，成小堆分布，花依然开着。一端详，它植株矮矮的，花朵小，不太打眼，我想不少人偏爱它，主要是因为它比较少见，花以稀为贵吧。

当花谢了，光叶林石草的掌状基生叶会慢慢铺展开，在它生长的区域形成如五叶地锦一样很好的覆盖度，构成另一派风景。

光叶林石草抗寒性强，叶片能在雪里过冬，来年春天叶子还绿着。

可食的山锄板

三角酢浆草，也叫三角叶酢浆草。它植株高十三至三十厘米，奇特之处在于顶生的三枚小叶，每枚小叶呈倒三角形，三角形叶片靠外侧的边仿佛被刀切过一样，齐刷刷的，造型酷似民间铲地用的锄头板，因此山民都叫它山锄板。

三角酢浆草开花很早，开花时叶子还没完全展开，等展开时花就落了。它的花瓣呈淡白色，花瓣基部有放射状淡紫色的脉纹，使它的花朵如它的叶子一样美得独特。

它的嫩茎叶及叶芽味道酸甜，可直接生食，还可蘸酱、制罐头及榨汁制成饮料等。

它全草入药，主治劳伤疼痛、无名肿毒、跌打损伤等。

报春的堇菜家族

堇菜科植物都分布在温带地区，而长白山区从低到高有垂直分带现象，如同为每种堇菜都备好了适宜生长的苗圃，因而多种堇菜都有分布，它们在早春和其他的野花一起斗艳争芳。

球果堇菜是长白山区开花最早的堇菜，如果你在林中见到球果堇菜开花了，那是它在告诉你：春天来了。它花瓣淡紫色或近白色，先开花后长叶。叶片宽卵形或近圆形，叶的两面都长着短柔毛。球果堇菜因它的蒴果是球形而得名。它的蒴果上密生白色柔毛，也叫毛果堇菜。果实成熟时，果梗向下弯曲，果实常与地面接触。球果堇菜春天开的花是两形花，一种是直立的花，一种是贴地面的。贴地面的花非常小，没有花瓣，叫闭锁花。

大黄花堇菜与东方堇菜都开黄花，前者花大，艳丽奔放；后者花小，花朵相对更多。大黄花堇菜下方花瓣近匙形，到后边有个小尾巴，这个小尾巴植物学上叫作距，它下方花瓣连距最长有二点五厘米。而东方堇菜下方花瓣较短，连距最长只有两厘米。东方堇菜基本上是双花，花瓣上有暗紫色斑纹，跟大黄花堇菜容易区分。

进入早春，球果堇菜开过以后，就轮到早开堇菜了。早开堇菜很容易见到，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已铺满了公路两侧，宛如紫色的织锦。早开堇菜与紫花地丁有点儿像，花都是紫堇色或淡紫色。但也有区别，早开堇菜是先开花后长叶，叶有点儿略宽，紫花地丁的叶整体是细长形的。还有就是它们的距，一个粗一个细。早开堇菜的距有点儿向下弯，末端较粗；紫花地丁的距要细一些，向上翘。另外紫花地丁大多数的花有香味。

与球果堇菜相比，东北堇菜花的颜色更深，叶子形状跟紫花地丁差不多。但东北堇菜整体感觉是细长，它花期的时候，花梗高高的，在叶子上面，花明显高出叶，花距较粗壮；而其他堇菜的花和叶几乎是平行的，或者隐约其中，高也高不出多少。另外它花的颜色是正宗的紫堇色，比较深，闻起来有股幽香。偶尔也有的由于土壤原因，花是淡紫色的。它的叶变化多端，基生叶圆形。花期后叶片渐增大，呈长三角形，整体一丛往上伸。开花时叶片有小翼，开花后翼越长越大。

大叶堇菜和南山堇菜的花都是白色调，大叶堇菜的花更显苍白。区别主要在叶，大叶堇菜的叶心形或卵状心形，南山堇菜叶片是三全裂。大叶堇菜开花时叶是卷的，基生叶就一枚，它分布区域狭窄，常聚集成片生长在阔叶林下和林缘土质较肥沃的地方。南山堇菜的花梗呈淡紫色，它的花有股特殊的芳香气味，是各种堇菜中花香最浓的。

斑叶堇菜最好辨识，它宽卵形叶子极像家养的仙客来花的叶子，沿叶脉有明显的白色纹线，如手绘的图案。

奇异堇菜的叶宽心形。说它奇异就来源于它的叶形，呈对称状卷在一起，总也打不开的样子，无论是花期还是果期，它的叶子始终这样。奇异堇菜紫色的花颜色稍淡，花形比其他几种堇菜都大。

初春时节，如果你有机会到山林中，就会发现深山堇菜。它的花淡紫色，好像总是纠结在一起，花小。叶有长柄，叶片近心形或卵状心形。仔细观察它的叶片会发现叶缘有钝齿，这是它与其他堇菜明显不同之处。

细距堇菜的花紫堇色，花瓣是开展的。它的距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和其他堇菜比，明显更细更长。

凤凰堇菜的花淡粉色，它的叶片上叶脉清晰可见，十分明显，类似于斑叶堇菜。

自带花瓶的东北鸦葱

在通化市的王八脖子山，我们见到了几小片东北鸦葱。它的基生叶很有特点，是线形叶，而它茎上的叶要比基生叶小很多。

东北鸦葱的头状花序形如宝瓶，其内盛满了犹如裁剪过的金箔条一样的金黄色舌状花，向外四溢。成熟时，完成招蜂引蝶任务的舌状花，不知何时神秘消失，子房变成了果实，锚定在花盘上。花萼也慢慢地撑开了特化的羽状冠毛，与瘦果连在一起，形似小雨伞。扎在花盘上的一个个小雨伞，在东北鸦葱的枝头幻化成一个毛茸茸灰白色的圆球体，而这里曾是一个盛开的花朵，大自然时时处处都会有神奇之笔。这些毛茸茸的圆球是一个短暂的存在，等风一吹，小雨伞们便带着种子飞向四面八方。

东北鸦葱花期很长，开花时的色彩、形态与蒲公英相似。为了区别它俩的花，我狠心地摘下一棵东北鸦葱的花朵，细看个究竟。简单说来，它们的总苞没有经验的人不好区分。区别点在于，东北鸦葱伸出的舌状花是稀疏的，有间隔的，能数出个数；而蒲公英伸出的舌狀花是密集的，你一看就觉得没法数。

摘东北鸦葱花朵时，茎的断口处会流出一种白色黏液，粘在手指上。由这种黏液，人们联想到羊的乳汁，就给它起了个俗名，叫羊奶子。人们正是利用鸦葱属植物的这种黏液提取橡胶，使它们成为很好的橡胶植物。

东北鸦葱比较少见，不像蒲公英那样喜欢和人类纠缠在一起，随处可见。东北鸦葱是真正的山野之花，它喜欢生活在山坡、林缘，我几次见到它们生长在砬子顶上，甚至形成了小群落。它们选择人畜罕至的僻静之地安家繁衍。越是远离人类的花草，似乎越显高贵。

冰雪款冬

2021年秋，我随周教授到临江老秃顶子考察，乘车下山时，在一个转弯处，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他，指着前方一处斜坡对我说：“这个位置长着一大片款冬，春天开花时非常壮观。”从此，我对“款冬”这个词念念不忘。

款冬，又叫冬花，花朵初看有点像菊花，因为它本身就是菊科植物。款冬开花早，比冰凌花稍晚一点儿。它特别耐寒，偶尔会见到山坡上雪没完全融化，它就开花了。

早春花叶抽出数个花葶，高五至十厘米，密被白色茸毛，有鳞片状、互生的苞叶，苞叶淡紫色。它头状花序单生于顶端，直径二点五至三厘米，初开时直立，花谢后渐渐下垂。总苞钟状，总苞片一至两层，总苞边缘有多层雌花，都是舌状花，黄色；中央部位是管状花，菊黄色。花成熟后，白色冠毛集中在总苞上面，瘦果呈圆柱形。总体发育形态和蒲公英相似。

款冬黄花开完之后，过一段时间，基生叶会长出来，最终呈阔心形，叶片长三至十二厘米，宽四至十四厘米，有长叶柄，绿叶覆盖了地面，款冬完全换了副模样。

款冬喜凉爽湿润的山区气候，多生长于湿草甸子、河岸、沟边、山谷湿地、林缘及路旁等比较潮湿的地方，它怕高温干燥，耐寒。2023年5月8日上午，我们从长白出发去往抚松，刚过杜香道班不远的路边，见到一片款冬群落，虽过了盛花期，但依然吸引着几只孔雀蛱蝶在花间起起落落。

款冬嫩苗可食，可蘸酱、腌渍，制作罐头及什锦带菜。

款冬是一味常见的中药材，我国历代本草书籍中均有记载。款冬花入药载于《神农本草经》，列為中品。药材款冬花味辛，微苦，性温，润肺下气，化痰止咳。款冬花重在止咳，古今治咳嗽诸方中都有此药，民间有“知母贝母款冬花，专治咳嗽一把抓”的说法。款冬入药所用的并不是盛开的花朵，而是隐藏在土中尚未开放的花蕾，须在立冬前后十五天左右，地冻前，苞片显紫色时采收。

霸气猪牙花

猪牙花在长白山区分布不是很广，主要集中在通化、白山、临江一带。但它们的种群面积超大。它们从不稀稀拉拉地散生，有猪牙花的地方，那里一定是它们主导的花王国。

今年春天，我们在通化的大架子山、白山的四方山、靖宇的四方顶子、临江的老秃顶子和火绒沟村一带，都见到了猪牙花一统林下的盛大场面，整个群落一片紫粉，把早春寂静的林下装扮得恍若隆重的节日。在这场关于早春野花的热播剧中，猪牙花当之无愧成了主角。

猪牙花名字的由来有两种解释。一个说它的花被片披针形，很尖，酷似野猪的獠牙。还有种说法，如果你挖出它下面的鳞茎，白白的，嫩嫩的，先端渐尖，那个弯曲形态更像野猪的獠牙。其实它本有个比较文雅的名字，因它的叶子很像车前的叶子，所以就称它为车前叶山慈菇。后改为猪牙花，也好，名字土点儿，但接地气。

猪牙花强烈反卷的花被片，让本已十分娇艳的它，又增加了几分妩媚。六枚花被片围成的花筒基部那一圈爆炸状的斑纹，又为它嵌入了一种神秘色调。如果赶上有蓝天白云的好天，猪牙花会开得更加美艳自信，尤其是它群落广大，花期特别集中，有种生发自大山里的巨大感染力，吸引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花迷专程来观赏。

猪牙花植株高二十五至三十厘米，花色比较多，以粉紫色为主，还有深粉色的、淡粉色的、白色的，白色花的比例约占万分之一。那天在大架子山，周教授在万花丛中，竟然找到了两朵开白花的猪牙花。最早的《东北草本植物志》，把开白花的定为猪牙花的一个变型，叫白花猪牙花。

猪牙花的基生叶两枚，花葶从基生叶中抽出，花单朵顶生，下垂。大多数猪牙花绿色椭圆形的叶子上有白色或紫色斑纹，如迷彩般色调变幻万千。也有的叶子光滑、纯绿色，无任何斑点，最早的《东北草本植物志》将这个品种定为无斑叶猪牙花。

猪牙花常态有六枚花被片，但不稳定，七八九十，甚至有十八枚的。它的花柄上通常开一朵花，有时开两朵，也有开三朵的。花瓣、花朵的变化，增添了花的魅力，更耐看。它的花衰败以后，露出三棱形的蒴果，精巧新颖，仿佛是它又开出的另一种花。

猪牙花地下鳞茎含有淀粉，可食用。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没人想到吃它的鳞茎。早些年粮食比较短缺，为了生活，常有山区百姓采挖它的鳞茎，把鳞茎捣碎后，通过过包，将里面的杂质去除，沉淀下来的就是淀粉，可当面粉食用。用这种淀粉包的饺子晶莹透明，透过皮能看清楚里面是什么馅儿。

猪牙花对温度特别敏感，通常它生长的地方积雪刚刚融化，气温刚一上升时，它就慢慢地开花了。春季的长白山有时会突然下雪降温，猪牙花异常顽强，虽然在雪中不能开花，但绝对冻不坏，更冻不死它。那天下午在大架子山，天空忽然飘起雪花，让我们领略了猪牙花笑傲春雪的画面。

猪牙花花开得早，覆盖地面能力特别强，是早春开花植物的典型代表，非常适合做园林地被植物。其实我们很多城镇绿化美化没有突出地方特色，惯用一些各地通用的、似乎是统一规范的植物品种，造成景观雷同。应该充分利用好具有地域特色的观赏植物资源，让每座城镇都美而不同。

冻不死的顶冰花

耐寒的顶冰花几乎与猪牙花同步开放，甚至更早一些。顶冰花，从字面上理解，顶着冰就开花了，当然这有些夸张，地下的冰不化，它是不能开花的。但起这个好听的名字也有它的道理，当顶冰花根部积雪刚刚融化时，它真就开花了。春季长白山气候看似越来越含笑暖人，但会陡然变脸，降温、下雪，接着就上冻。然而不管天气怎样折腾，顶冰花都冻不死，此时，我们会看到它开的花被一层薄薄的冰碴儿覆盖着，俨然真成了“顶冰花”。

顶冰花有几个特征。其一是特别纤细。它的叶细细的，花梗细细的，六枚黄色花被片线状披针形，也是细细的。其二，它只有一枚基生叶，如细长的绳，长十至三十厘米左右。其三，它全株有一定毒性，而它的基生叶又与人们爱采食的山韭菜（学名单花韭）很相似，容易误采。区别在于顶冰花就一枚叶，且它的叶是灰色的，叶的背面纵向有条隆起的棱，十分明显。

顶冰花的花有一至十朵，集成伞形花序，花序下面有两枚叶状总苞片，靠下面的一枚更大。细看六枚花被片，里面一轮三枚，外面一轮三枚；花被片内侧面是鲜黄色，从外侧看，花被片近似黄绿色，里看外看色不同。

发热的臭菘

在白雪尚未化尽的山坡上，一个紫色的花苞钻出黑色的土层，花苞恰如一支正在燃烧的小火炬，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热量，缓缓融化了周围的积雪。这朵宛似海螺状的花名叫臭菘。

贴着地面生长的臭菘有个神奇的本领，就是开花时会发热。花朵跟动物一样，自己制造热量抵御严寒。臭菘的花期较长，超过十四天，在花期里，无论气温怎样变化，它的花朵里面如同恒温动物一样，始终保持着十五至二十五度的核心温度。

臭菘开花时，除了发热还会发臭，热乎乎的花朵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温度越高，臭味越浓，有种腐肉的味道，也有人形容是浓烈的大蒜味。

臭菘生活在亚洲和北美洲的寒冷地带，在我国主要分布在黑龙江宝清，吉林省和龙、汪清、临江、通化、桦甸等地。它在冬末初春时开花。和许多早春植物一样，臭菘先开花，后长叶。

花期结束，臭菘长出一片片嫩绿的大叶子，粗大的叶柄和宽厚的叶片极像菜市场上卖的小白菜。白菜古时称为菘，加之臭菘花朵恶臭，由此得名。此时刚好黑熊冬眠期结束，空着肚子跑出来觅食，臭菘的大叶子是黑熊冬眠醒来后的第一道美食，因此，臭菘还有个名字，叫黑瞎子白菜。黑瞎子白菜只有黑瞎子才会吃，牛羊不爱吃，一是叶子折断后，跟花朵一样会散發出臭味；更主要的原因是，臭菘的叶片里含有大量的草酸钙结晶。草酸钙结晶含有一定毒性，对皮肤黏膜有强烈的刺激性，牛羊吃到嘴里很不舒服，所以它们不吃，只有饥不择食的黑瞎子才不会嫌弃那股臭味。黑瞎子家族世世代代的野战生涯，胃肠早已进化出了解毒功能。有资料记载，臭菘在北美也有分布，土著的印第安人也会采食它。当一位印第安妇女发现一片臭菘后，会用草做标记，然后返回部落招呼人来采。这期间，如果有其他部落的人也发现了，但是看到了标记，知道有人比他们先发现，就不会去采。印第安人信守的道义值得赞美，他们的生存智慧同样令人敬佩，他们准是掌握了臭菘去毒的方法，去毒后的臭菘吃起来一定别有滋味。

寒冷天气里，臭菘花朵制造充裕的热量，能够保护植物不被冻伤。更重要的是，热气还会吸引昆虫来授粉。热气跟臭味混合在一起，散发热量的花苞如同一管烟囱，通过腾腾上升的热气，把臭味扩散到更远的地方，召唤爱吃腐肉的苍蝇，还有其他昆虫过来觅食。在还寒乍暖的季节里，能有家暖烘烘的“餐厅”，不仅爱吃腐肉的苍蝇、昆虫中意，蜜蜂有时也会来这里逗留一会儿。通过散发多余的热量，提前开花的臭菘占据了有利的生态位。

臭菘是天南星科植物，花朵形状跟马蹄莲的形状一样，外面有一片火焰形的总苞片，遮掩住里面的肉穗花序，包裹住花序的总苞片，形状宛如寺院里供奉佛祖的烛台，因此名叫佛焰苞。

马全教授对臭菘的佛焰苞很好奇。近四十年的药用植物教学和野外实践，他早已养成了观察研究植物的职业习惯。那天在荣斌村后面的一个山坡上，马教授从背包里取出他每次上山必带的剪枝用的剪子，用它挖出一棵臭菘，并打开它的佛焰苞给我看。佛焰苞的厚度有近一厘米，从基部开始往上卷，中部肿胀，半扩张成卵球形，暗青紫色，外面带有青紫色条纹，顶部尖尖的，弯曲呈喙状，长十至十五厘米，宽四到五厘米。确切地说，佛焰苞其实是一片变形的叶子，苞片里这根看上去形如小狼牙棒一样的青紫色肉穗花序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花朵。臭菘肉穗花序上每个六角形小块都是一朵小花。小花的四枚雄蕊最先成熟，伸出肉质的花被片释放花粉。昆虫在佛焰苞中歇脚，等它们离开时，身上已沾满了花粉。雄蕊花粉释放完毕，形似小尖角的雌蕊才从花中钻出，露出柱头来接受花粉。如果此时有携带其他臭菘花粉的昆虫来此串门，享受温暖，便无意间将携带的花粉授予渴望花粉的柱头，完成受精的臭菘终于如愿以偿。

许多天南星科植物在开花时都会发热发臭。产热植物花苞的个头通常都比较大，因为如果花苞过小，没有足够的空间，就无法保存多余的热量。在臭菘的佛焰苞内侧，有众多产热细胞。这些细胞的内部，有种高效氧化酶，可以通过氧化旧年光合作用积攒的糖类物质而获得大量热量。在冰冷的早春，这些热量积蓄在佛焰苞内部，使得这里成了温暖的“爱情旅馆”。

探访长白山早春野花，无疑是美丽心灵的一段浪漫时光。梳理这些野花的过程，仿佛是一次次慢镜头的回放，重新品味它们奇丽多变的美，越发感激大自然的神奇与恩泽。我不懂绘画雕塑，但我可以在心中为每种花作一幅画、塑一尊雕像。

长白山区有比较明显的垂直分带现象，海拔不同的区域，气温、气候环境、植物分布和生长状态等差异很大。以上探访的这些三四月份开花的早春开花植物，如果它们生长在高海拔区域，要到五月中旬，甚至到六月初才开花，那里的树木发芽更迟，春天来得更晚。

作者简介>>>>

赵连伟，满族，辽宁新宾人。作品见于《作家》《解放军文艺》《草原》《北方文学》等刊。著有散文集《我见青山》。现居长春。

［责任编辑 陈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