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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瓦托的孤独之书

2023-10-10谷立立

出版人 2023年10期
关键词:卡斯特内心隧道

文|谷立立

[阿根廷]埃内斯托·萨瓦托 著

徐鹤林 译

译林出版社

出版:2023年5月

定价:58.00元

阿根廷作家埃内斯托·萨瓦托活了99 岁。如此漫长的生命,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辨识人类内心的悸动。然而,在他前30 年的人生中,文学所占的比重实在是微乎其微的。彼时,萨瓦托就像智利作家本哈明·拉巴图特在其小说《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中所描写的那样,醉心于数理研究,很少关注科学以外的东西。很难说,他是不是会像拉巴图特的人物一样,渐渐意识到科学存在的悖论,再也无法“理解”身边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

但可以肯定的是,早在1945 年,34 岁的萨瓦托就看清了科学的本质。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科学具有明显的道德模糊性,从来不会因为科学家的出身经历、价值取向改变自己恒定的属性。这意味着,一旦失去了道德的约束,科学将会为人类带来不可估量的危害。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方程式,提起笔来,如此决绝地投入了文学的怀抱。有了这种大事张扬的铺垫,我们应该不难理解萨瓦托为何会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命名为《隧道》了。毕竟,隧道是幽暗的、漫长的、曲折的,就像他即将展开的人性探索。

《隧道》的开篇是一个简单直白的句子:“我想只要说出我的名字——胡安·巴勃罗·卡斯特尔,是杀死玛丽亚·伊丽巴内的那个画家,大家就能够回忆得起这桩案子,对我这个人也就无须多做解释了。”然而,《隧道》既不简单,也不直白。表面上,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详尽地记录了卡斯特尔的狱中自白,是他对自己所犯罪行的全景式回顾。我们完全可以从中找到悬疑小说才有的气质。但其实,谁都不能将萨瓦托的杰作与寻常的悬疑故事画上等号。

这就像萨瓦托自己,明明是“拉美文学爆炸”的先驱者,偏偏要学着弗洛伊德的样子解析人类内心的秘密。显然,诸如“四百五十头大象在天上飞”的奇诡意象,可以触动马尔克斯的敏锐神经,却未必能够引出萨瓦托的联想。相反,他就像勤勤恳恳的心理医生,始终在人类精神的荒原上小心求证,寻找通往他们内心世界的隐秘小路。这样的小路被他称为“隧道”。而隧道之所以会成为隧道,最显著的特征在于它的漫长与阴暗。

如此一来,似乎只要翻开《隧道》,我们就踏上了一辆高速行驶的地下铁,它穿行在纵横交错的地下通道中,拐过无数岔道,途经不同站点,搭载太多思绪,最终驶向人物内心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于是问题来了,卡斯特尔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又有着怎样隐秘的心事。来看看萨瓦托的描述。在成为罪犯之前,卡斯特尔是一位不成功的画家,性格孤僻内向,很少与人接触;然而,他又很自负,更将自负当作推动“人类进步的崇高动力”。因为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目睹了母亲的诸多举动,并从“那些最美好的行为的后面发现了一种非常细微的自负或者骄傲”。

说到底,这不过是卡斯特尔的自我暗示。毕竟,他的人生很少出现令人骄傲的时刻。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对外面世界投去怀疑的一瞥,更无法阻止他持续的吐槽。身为画家,卡斯特尔常常质疑评论家的专业素质。在他看来,他们并不懂画,更看不出画作的精妙之处,却总是自以为是地重复着同一类型的行话,就像是在纸上谈兵。“如果我是一位杰出的外科医生,而一个从未拿过手术刀的先生,一位不但并非医生甚至连猫爪子也没有接触过的人来评议我手术中的错误,你们会怎么想呢?”

同样的还有记忆。卡斯特尔应该不会太过相信记忆。在他看来,记忆毫无意义。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集体记忆”,所谓的“集体记忆”不过是人类的一种自卫方式。常常,人们对过去深信不疑,相信过去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但在卡斯特尔看来,他们之所以如此执迷不悟,不过是“幸运地”忘记了坏事的存在。而他自己,尽管未必相信“过去的一切都是更糟的”,但却因为在过去的年月里看到了、记住了太多灾祸、无耻和残酷的画面,渐渐变得无情而又冷酷。于是,记忆就顺理成章地变为一束可怕的光,照亮了他幽暗、荒凉的内心,并将它变成“一个充斥着耻辱和肮脏的博物馆”。

即便如此,卡斯特尔仍然希望能够遇到那个真正懂他的人。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幕:在某次画展上,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姑娘。画作前人来人往,然而似乎只有她才读懂了他下笔之时隐含的孤独。她名叫玛丽亚·伊丽巴内·温特尔。“她紧盯着画上方窗户里的景色。我敢肯定,她在看画时与整个世界隔绝了:她既看不到也听不到在我的画前走过或停下来的人”。故事发展到这里,如果按照流行的套路,我们大概率会看到一段动人的情感:孤独的画家偶遇美丽的姑娘,两人彼此交心,走到了一起。

当然,萨瓦托不会轻易满足我们的想象,将自己对于人性的深刻洞见变成廉价的浪漫故事。在他看来,浪漫也好,情感也罢,终究敌不过人类内心的阴暗。它盘踞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时不时冒出头来,显露出最为真实的一面。具体到《隧道》,卡斯特尔是书中唯一的叙述者。他和所有独角戏的男主角一样,站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年迈母亲患有的病症、同行的谩骂与非议、观众的无知和粗鲁、陌生姑娘的清澈目光。甚至,就连夜里的噩梦都被他拿了过来,像拆玩具一样大卸八块。

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说到底,卡斯特尔仍然是他内心的奴隶。他说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说。所有的话语都从不同侧面反衬出他的孤独。它们堆积在他内心的隧道中,没有人愿意接近,更别说伸出手去触碰了。或许,就是这种越积越多的孤独,成了压垮卡斯特尔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方面,他渴望得到他人的理解,但另一方面,他又恐惧自我的小世界一旦被打破,就会面临翻天覆地的改变。以温特尔为例,他很爱她。无数次,他默默地念着她的名字;无数次,他想象着与她不期而遇的场景。但到了最后,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孤独的卡斯特尔终究无法打开心结,坦然面对温特尔的到来。

于是,他亲手杀死了这个唯一能懂他的女人,并将自己推入了彻底的孤独。那么,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如果可以把《隧道》称为萨瓦托的《孤独之书》,大约也是贴切的。1988 年,77岁的他在与朋友交谈时,明确地说出了他对艺术的看法。艺术是什么?艺术可以是很多东西,“但首先是一种绝望的沟通尝试,通过语言这一媒介——不管是文字、绘画还是音乐”。回到《隧道》,在与外面世界沟通的时候,画家卡斯特尔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他的绝望。毫无疑问,这是艺术创作的必然。幸运的是,就在卡斯特尔毫无征兆地坠入孤独的深渊的时候,他的创造者、作家埃内斯托·萨瓦托,却早已跨越了横亘在科学与文学之间的壁垒,安然地享受着世间的孤独。■

[阿根廷]埃内斯托·萨瓦托(1911—2011)

埃内斯托·萨瓦托被誉为与马尔克斯、略萨齐名的拉美“文学爆炸”先驱。萨瓦托毕业于拉普拉塔大学物理-数学系,曾赴法国居里研究所从事放射性物理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打破了他致力于科学以造福人类的梦想,走上文学创作之路。

萨瓦托一生只写了三部小说。《隧道》是他公开出版的小说处女作,开创了拉美小说一个新的方向和文学流派,受到阿尔贝·加缪、托马斯·曼、格雷厄姆·格林等知名文豪的高度赞扬。1984 年,萨瓦托获美洲国家组织颁发的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文学奖,同年获西班牙语国家文学界的最高奖——塞万提斯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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