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春风

【重逢】

宋柔荑23岁那年，再一次遇见舒翰文。

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舒翰文。她又怎么会认不出他呢？自13岁那年遇见，她暗恋了他十年。

此刻，在这个知名地产商的营销策划方案评标会上，他们并肩而坐，却是竞争两方。

他的是防御型方案，每个点都保持着很高水准，整体框架搭起来宛如坚固的城池，严丝合缝，牢不可破，对面评审专家都在点头。

他的表达自信从容，声音清澈却富含磁力，帅气的人有了才华，有着所向披靡的杀伤力。从认出他第一眼，宋柔荑的心就小鹿乱撞，慌成一团。

但她终究还是稳了心神，开始阐述。她的明显是进攻型方案，无处不在的奇思妙想，让整个方案创意十足、惊喜满满，有评审专家甚至忍不住拊掌称快，只是方案执行难度太高，不免引起质疑。

舒翰文到底还是认出了她，满是意外和惊喜，笑说：“你这丫头，好样的！”

于是，甲方和评审专家不再纠结，既然你们认识，那就把两个方案中和一下，各取所长，反正这个项目大，大家都可以吃到肉。

【初遇】

13岁那年的宋柔荑正处于青春叛逆期，通宵玩游戏，喜欢滑旱冰……忙得不亦乐乎。她是高龄父母的独女，正在读研的舒翰文是千挑万选出的家教。

“小姑娘，你这样不行的，不好好学习将来什么也干不了的。”

老一套的说教，宋柔荑嗤之以鼻。

“不然，你一开口说话，别人都会轻看你！”

宋柔荑挑眉，一脸不屑。

“比如，看见落日余晖，你张口就说夕阳真好！人家一想，这姑娘肯定脑子里没货，好骗得很！”

“再比如，有个小帅哥约你看月亮，你总不能张口闭口月亮又大又圆。如果喜欢人家，你就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如果不喜欢，你就聊聊‘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云里雾里，别人也不尴尬。”

“你才有人约呢！”宋柔荑恼羞成怒。

说来也怪，从那以后，宋柔荑收了心，开始发愤图强。

舒翰文当家教的时间很短，只是一个暑期，却像一道有魔力的光，指引着宋柔荑很长一段时间前进的方向。

很多年后，宋柔荑才想明白，那天来的是驾着七彩祥云的至尊宝，他明亮、干净、帅气，瞬间照亮了少女的心。及至后来很多年，她所有关于未来男朋友的想象，都是舒翰文的样子。

她也从来没想到，会有一天，他就坐在她的旁边。

【入伙】

“柔荑啊，你到我们公司吧。咱俩各有优势，互为补充，默契十足，真是天作之合啊！”在项目合作结束的时候，舒翰文伸出了橄榄枝。

23岁在国际知名4A公司做到项目负责人，宋柔荑前途一片光明。她深知好的平台才可能接触到好的项目，她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而她也有无数规划，未来还有很大上升空间。

舒翰文的公司，是一家初创型企业，团队不到十人。

“你顾虑什么，你来，给你股份，哥的身家就是你的身家，哥的公司也是你的公司！”

宋柔荑二话不说同意了，是股份打动她吗？不是。“哥的就是你的”听得宋柔荑有些心跳加速。

新公司在一个小区单元房里，两室两厅，两分钟就转完了。一个小房间是单独给柔荑收拾出来的独立办公室。

公司的另一个合伙人是舒翰文的大学同学岳子辰，他见了柔荑直笑，“你这个小丫头，一来公司，老大和老二就要挤到一个办公室了，你哥还让我也让一些股份给你，我只占了三成，堅决不同意，你哥自己让了一成给你，那可抵一两年收入的吧！”

后来，柔荑也是从岳子辰口里七七八八了解了公司背后的故事。舒翰文的岳父是本城知名地产商，舒翰文之前一直在岳父那里工作，有钱家族的事儿都比较复杂，被人觊觎或者忌惮都不是好事情。一年前，舒翰文决定创业，有老丈人公司业务的投喂自然不会饿着，但不能只在一棵树上吊死，于是，才有了她的入伙。

“舒总是不是和老婆关系不好？或者不受老丈人待见？”柔荑问。

“不会吧，没听说啊！”岳子辰一脸诧异。

“他离开家族自己创业，就是想切割。他用你和我都是想扩大非投喂业务，摆明了是不想被控制，想单飞。”

“你个人精，我倒没想到这一层。”

漏洞就是机会，这是宋柔荑写了无数方案的经验。现在，她似乎发现舒翰文生活的漏洞，她助他，亦为自己赢得机会。

【盘算】

最终工位换成了舒翰文和宋柔荑在一个办公室，因为岳子辰烟瘾太大，熏得舒翰文受不了，还因为舒翰文和宋柔荑需要不停地探讨方案，工作中的协作太多了。

柔荑娇小身子竟有大大的能量，工作已经足够饱和了，有些项目是可以不接的，可柔荑说野蛮生长期，就是要这样迎着风拔节向上。

舒翰文叹气：“妹子，自从你来公司，我只见过朝阳，再也没有见过落日。你有股份是给自己干事，可这拼命劲，倒逼得大股东要累趴下了。”说归说，加班的时候还是陪着一起加班，陪不住的时候，就在沙发躺一会儿。

一开始舒翰文的爱人还有电话过来，他只是嘟囔着活干不完。好像也有争吵过，柔荑隐约可以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小破公司挣不了几个钱，过这种日子，公司不开也罢！”舒翰文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柔荑说：“哥，我们公司今年业绩翻了一番，自拓项目占到了70%，我们是凭借实力的市场化公司。”

柔荑说这话，是为了增加舒翰文的底气，也暗藏了小小的私心。

岳子辰使劲夸柔荑，顺便调侃她：“你漂亮机灵又能干，不知道什么样的男朋友才能配上你？”

“我就找翰文哥那樣的！”

岳子辰隔着门大声喊，“舒翰文，小柔要找你那样的男朋友。”

舒翰文正忙着审方案，头也不抬，“噢，知道了。”

“哥，妹妹喜欢你！”柔荑也大声喊。

舒翰文抬了头，扶了扶眼镜，说，“好的，哥知道了。”

只有柔荑自己知道，她说的不是玩笑话。她那脱口而出的表白，着实鼓足了勇气，却被他云淡风轻地化解。

难得闲暇的时候，柔荑开始盘算一些事情，想得脑仁疼。

她和他每天面对面，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家人。他对她也是格外宠爱呵护，简直是她半个生活助理。她执拗地不肯学车，说没时间，也的确没时间，他每天上班下班都顺路捎上她。

后来，她就没皮没脸动不动把“哥，妹妹喜欢你”挂在嘴上，他全部笑纳，然后打马虎眼过去。他们之间或许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暧昧，仅此而已。

柔荑并不着急，她要下一盘大棋，她要堂堂正正的爱，不要偷偷摸摸的情，她有足够的耐心。

年终的时候，柔荑要把她那丰厚的年终奖金兑换成股份。

岳子辰喊着，“我的不卖，跟着柔荑有肉吃。”

舒翰文说：“你这小妮子，究竟干什么，这么多钱好好享受生活不好吗，又放到公司来自己给自己打工。”终究，还是大大方方让出自己一成的股份。

【转变】

公司已经成为行业内有影响力的企业了，换了办公室，招了很多人，满满当当的。

舒翰文的婚姻也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柔荑觉得这是她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他们早已不需要依靠舒翰文岳父公司的业务支持，而且后面舒翰文并不需要陪着加班，可他宁愿睡沙发等她也不愿意早早回家，足以说明他的婚姻有多糟糕，她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等待一段故事的结束，等待一切自然而然应时发生。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公司的法务在帮忙草拟离婚协议，卡在了儿子的抚养权上。舒翰文想了好多办法，父子依旧无法对话，儿子压根不想面对或不想和父母沟通离婚这个话题。如果这时候放弃婚姻，意味着他永远失去儿子。

柔荑似乎变了性子，或者长大沉稳了，对舒翰文，不再一不小心口里就冒出个“哥哥，妹妹喜欢你”。

她提出公司要转型，地产烈火烹油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不能再做一个一个到处找项目的项目型公司，万一行业不景气，势必一泻千里朝不保夕。

岳子辰举双手赞成，柔荑做的都是对的，这是他这几年养成的习惯。

舒翰文说只要柔荑能保住公司原有业务的大盘，新业务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后来柔荑忙了些什么，舒翰文只了解个大概。

她做了一个快销创意饮料品牌，利用地产策划公司创意设计的优势，又搭建了一个网络带货销售团队，竟然卖爆了。

年底的时候，舒翰文看着公司的总结和财务报表有些恍惚，公司的主业已是他不熟悉的赛道，但业绩惊人。

柔荑照例要了股份，舒翰文想想自己占四十，柔荑和岳子辰各三十，好像也很合理。

【出售】

让舒翰文无论如何想不到的是，突然有一天，柔荑找到他，说准备把公司卖了，让他放弃优先购买权。

舒翰文顿时蒙了，这究竟是哪一出？

柔荑淡淡地说，这几年她已经暗中把岳子辰的股权收购了，给了很好的溢价，目前她是公司实际的大股东和控制人。

舒翰文简直不可思议：“柔荑，你这是要干什么？是因爱而恨吗？”

柔荑只是说：“哥，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们的快销是个网红品牌，在现在这个时机出手是最好的选择。”

舒翰文想自己收购，可看过评估报告后很是气馁，溢价之高超乎想象，关键买回来，这个新的赛道他玩不转。可这个公司于他的意义，并不仅仅是收入，而是自己价值和能力的依托，苦心孤诣运营这么多年，突然有一天烟消云散，这让舒翰文愤怒。

“宋柔荑，你究竟要怎样？你我之间，何至如此？不就是一个‘爱字没有说出口，不就是一个名分没法给，能给的该给不该给的，不都是你的了吗？”

“我被一段情一个人一个空间困得太久了，我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柔荑叹气。

公司出售后，柔荑就彻底消失了，据说，收购方是希望她留下管理团队的。舒翰文也离开了，他又怎会留在那个伤心地呢？

后来，舒翰文尝试过重操旧业重新创业，但他熟悉的地产策划领域果然像柔荑说的，每况愈下，最终不得不惨淡收场，不了了之。

后来，舒翰文总有些莫名惆怅，常常想起柔荑，想起这个直愣愣闯入他生命的女子。

【再遇】

宋柔荑33岁这年，再一次碰见舒翰文。

推着婴儿车的她径直和舒翰文打了个照面，舒翰文是愣住了的。

清瘦利落的宋柔荑丰腴了很多，衣着家常，一起蜕去的还有那份凌厉感，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温柔。

她看见他一直笑：“哥，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我女儿。”

“啊，我现在，什么也没干，全职妈妈！”

“他爸爸啊，工薪阶层，工资不高，愿意养我哦！”

舒翰文惊诧莫名，他的印象里，她是那么骄傲那么凌厉，他的想象里，她应该是职场佳人的优越，或者周游世界的洒脱……

“你卖了公司，那么多收入？”

“哈哈，这是个秘密。”

“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难道这不是更好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