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与偏爱

我小学毕业考试，数学考了99分，语文才72分。

升入初中，我依然喜欢看课外书，但就是不喜欢上语文课，尤其反感背书和抄写生字生词，所以语文成绩在班里一直是中等偏下的水平。

直到遇见吴宗林先生。

吴先生教语文，很是与众不同。

他从不罚抄生字词。他也让我们背书，但很少要求整篇整篇地背诵。他上课不喜欢分段，更不会把段落大意写在黑板上让我们抄下来。概括每篇课文的中心思想也是少不了的，但他往往让我们先说。

吴先生朗读课文很好听，有时候还会给我们朗读课本以外的好文章，并且读到得意的时候，也会抑扬顿挫，也会把头拗过去，拗过去……

我喜欢上了吴先生的语文课。

吴先生对我特别好。多年以后，我明白了，那就叫“偏爱”。

我和吴先生是同一个村子的。吴先生是我们村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吴先生对我好，大约是希望我也能考出去吧。

吳先生对我的“好”，首先是在课堂上。他提一个问题，这问题肯定是向全班发问的，但我感觉他的目光总会扫过我，于是我就举手。只要我举手，吴先生常常微笑着，看着我，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

有时候，同学们对同一个问题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吴先生常常说，我请徐杰同学来做裁判。我知道自己身负裁判的重任，听课就特别认真。

我的语文成绩进步很快。不久，吴先生就让我做了语文课代表。

■记得或不记得

记得有一次，吴先生讲完《春》，笑着问我们：想不想听听他写的作文？我们当然要听，那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听语文老师写的作文啊。

吴先生写的是《美丽的红卫河》。红卫河，从我们村里穿过，是我们的母亲河。听吴先生读作文，我惊喜地发现，那些司空见惯的河边场景，在先生的笔下，居然是那样优美恬静。文字的力量，真神奇！

课后，吴先生跟我说：红卫河很美，我只写了它的美的十分之一，你要不也试试看？我就试着写了一篇，具体写了什么已经不记得，只记得吴先生喊我到他的宿舍去，面对面给我批作文，还给了我一个大肉包，算是奖励。

初三的时候，我写了一篇作文，吴先生帮我修改之后，写了评语，推荐到县里的《中学生优秀作文选》发表了。这是我，一个农村孩子，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作文变成铅字。

吴先生在学校有一间宿舍。我有特权，可以去先生的宿舍坐坐，有时候还能蹭一顿饭。我那时住学生宿舍，吃食堂，寡淡得很。

记得有一天，我早上去食堂晚了些，看到学生食堂的窗口已经关了，就怏怏地去教室上早读。吴先生见我没精神，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他，食堂没早饭了。吴先生说，他去看看教工食堂还有没有。一会儿，他回教室，漫不经心地巡视早读，经过我课桌旁的时候，弯下腰，开心而神秘地跟我说：有粥，还有搭粥的小菜呢！

下课后，我去他宿舍。桌上果然有一碗白粥，还有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是一块红油腐乳，红艳艳的，红得很好看。那碗白粥，还有那方红油腐乳，让我惦记了很多年。

有一回周末，学校放假了，不记得啥原因，我没有回家。

宿舍里就我一个人。宿舍是一间大教室改建的，空荡荡的。窗外黑咕隆咚，风吹着玻璃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我不敢睡，去找吴先生。吴先生得知我一个人睡宿舍，就说：你今晚就跟我睡吧。

那时，天已经有点热了，蚊子也已经出来了，吴先生的床上挂着蚊帐。他担心蚊帐里进了蚊子，拿一把芭蕉扇，轻轻地扇。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很快，我睡着了。

很多回，我都想亲口问问吴先生：可还记得我当年那一晚的借宿？但我又不敢问，怕先生说记得，又怕先生说不记得。

初三毕业前，吴先生骑自行车去县城的新华书店，买了一套两本《中国当代优秀文学作品选》。上册送给了我，下册送给了徐伟松。徐伟松是我的同学，学习成绩比我好，后来读的医学院，现在是医院的主任医师。

我常常想，如果换作是我，我会不会在烈日下骑车十多里，专门去县城给学生买书？这么一想，我就很惭愧。总觉得自己教了近三十年语文，相比吴先生，我就是个不合格的语文老师。

■永远是学生

十年前吴先生就退休了。

每到寒暑假，我回老家去，都要去看看吴先生。

吴先生见我去，就泡上两杯茶，他一杯，我一杯。我们一边嗑瓜子，一边随意地聊天，聊语文，聊工作，也聊一些家常零碎。

吴先生当我是朋友了。

记得那年，我刚到教研员岗位，去看吴先生。先生听说我换了工作，没有长篇大论的谆谆教诲，只交待我一句话：对一线老师要好点。我点点头。我知道先生所说的“好”，内涵其实很丰富，需要我用心去领会。

我出版第一本书，送一本给吴先生，他摩挲着书的封面，开心得很，说：你比我这个老师有出息。出版第二本书，我送书给吴先生，他翻开看看目录，说：比第一本更厚实了。出版第三本书，我去看吴先生，他不看书，只问我：你跟很多名师最大的区别在哪里？本来想等着表扬的，被先生突然一问，我愣住了，答不上来。先生就自问自答：你最接地气。

啊！我这个老学生，听到老师这样的表扬，好开心！

（作者系江苏省江阴市教师发展中心初中语文教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