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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玉米地

2023-08-15谷静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3年8期
关键词:总编机井玉米地

三十年前,眼前这片梨树地种的都是玉米。

其实这地一年种两季,冬小麦收了种玉米,但在我的感觉里,这就是一片玉米地,我一个人的玉米地。

这地长485米,面积4亩。南地头是杨树,北地头也是杨树。干活儿的时候,经常听见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唰唰啦啦地響。

北地头有一眼机井。一年麦收,割完麦子打场的夜里,父亲意外滑进机井,他在掉下去的瞬间扒住了井沿。父亲晚年得了帕金森病,他年轻时候就有手抖的征兆,一双发抖的手扒住井沿一定很不容易吧?打麦机轰隆轰隆地响,大家一人一个岗地忙,谁都没有听到他呼救。

不知他费了多大劲儿,才从机井里爬出来。那时候,我一定是特别恐惧的,恐惧到没有敢问他到底是怎么上来的。而现在,已经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麦收之后,地里很快就种下玉米,父亲也就回工厂上班了。玉米长得快,等我放暑假就一人高了。

赶上下大雨,我就骑上自行车去撒化肥。车子后座驮上一袋化肥,然后一手拿铁锨,一手把车把,风里雨里颠簸在百步车道上。百步车道是村东的一条土路,长年累月被马车碾过,轧出几十厘米的深沟。那时候积累的经验是:沟再深都要咬牙往前冲,越是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要平衡,越容易摔倒。

这样的日子始自我十一二岁,童年就在那个时候彻底离我而去了,我是把它葬在这玉米地里了吗?

485这个数字,清晰又深刻地印在我的脑子里,可它真的准确吗?

我开始怀疑自己记忆里的很多东西时,也开始懂得,它们真实的长度、宽度、颜色、质地并不重要,是它们在我心里的感觉塑造了我。

玉米齐膝的时候,是锄草的好时机,太阳毒的日子,草锄下来很快就能晒死。所以《悯农》里说“锄禾日当午”,毒毒的日头,既是农民的苦,也是他们的幸运。

父亲上班,母亲体弱,姐姐上学寄宿,我每周一个休息日,平时是锄不完草的。所以每年暑假我都埋在一人多高、485米长、横无际涯的玉米地里,锄草。

那时候太阳很毒,天气很闷。在地里能听见杨树叶子唰唰啦啦地响,却没有一点儿风,也没有人;只有我,弯着腰,用力地挥着锄头,凿着长过我膝盖的草。

玉米叶子的边缘像小锯齿一样,容易划伤皮肤,玉米地里走一遭,身上到处都是小伤口,汗水流在伤口上,扎疼。长袖衬衣可以防止玉米叶子划伤胳膊,但也更能捂出汗。那些日子衣服总是湿着,黏嗒嗒地粘在身上。

485米的玉米地太长了,一晌根本凿不完一垄,中间也就没有机会出来透气,以至于记忆中深深的玉米地里都是绝望。抬眼看,前面是玉米,后面是玉米,左边是玉米,右边也是玉米。地头的杨树上,是无休无止的蝉鸣。

我总幻想那蝉化作绿衣的仙女,拂一下她轻纱的衣袖,高过膝盖的草就不见了。但是抬眼看看,周围都是玉米。就熬着吧,但是熬过去了还是玉米。我心里很清楚,熬过去也并没有绿衣的仙女。

一个人的玉米地,一个人听内心咚咚锵锵的恐惧。我希望周围能有人的声音,可是更害怕有人突然出现;我一边臆想出鬼怪,张牙舞爪青面獠牙,一边安慰自己《聊斋志异》只是蒲松龄编的故事。

也是在这片玉米地和另一片棉田里,我开始腰疼。先是弯腰时间长了,直起身子要适应半天;后来,锄草和摘棉花都很吃力,以至于经常跪在地上干。

总得想办法在绝望里活下去。当我知道没有希望的时候,也就习惯了无望地苦熬,以至于苦熬也成了习惯,或者苦熬就是我的救赎?

我一个人的玉米地,是一片永远都走不出的玉米地。

离开老家三十年了,我始终囚禁在那片玉米地里;活到五十岁了,也还是蜷缩在十五岁的灵魂里。

再看一眼这让我无比恐惧的玉米地,地头的机井迁到了别处,玉米改种了梨树,为什么我心里涌起的是遗憾?是我与这玉米地纠缠太深,以至于失掉它就像失掉了全部的自己吗?

一个月前,父亲也葬在了这里。

现在,这片曾经的玉米地里,长眠着我的父辈和祖辈。

名家简介

谷静,中学语文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省级优秀班主任,市级骨干教师。

对话人

张冬青,思维与智慧杂志社社长兼总编辑,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深度对话

总编:《一个人的玉米地》收阅,很喜欢!谢谢喜欢《思维与智慧》。目前我刊以直接呈现的方式展示作家作品。读到您的作品后,我有一点想法,与您沟通。

谷静:谢谢!您说。

总编:如何让更多的人关注、深入理解好作品,还有很多空间可延展。比如:就作品展开深入对话、总编札记等方式。这也许是对作品的另一种唤醒。每期杂志我将深入对话或研究体悟一篇作品,从您的该篇做起。

谷静:谢谢,这么用心做杂志。听上去就是让文字跟背后的作者有更多联系,我这么理解对吗?

总编:嗯嗯。文字——作者——大众读者——用心的读者——编者——回到作者,这将是一个链条,回环,深入。

谷静:我们语文课也该这么上。

总编:那么,这篇作品我们不妨用深度对话的方式?这就是现场。

谷静:唯一的是我可能对暴露自己有点儿小紧张或者小抗拒。这就是现场的第一反应。

总编:哈哈!

谷静:(^_^)

总编:我觉得咱不用暴露,文学的视角,可进可出。

谷静:嗯,试试!

总编:好,情绪调动起来了。(^_^)

谷静:(^_^)

总编:一个人的玉米地,我试着走进来,如果不介意,可否现在属于我们两个人?

谷静:这语言太有力量了,也太治愈。

总编:读完全文,内心有些凉。不只是因为周身的玉米将我围裹,更抵达心灵深处。我在想,这到底是什么?

谷静:你的感觉是什么?让心里凉的,是你的什么还是我的什么,或者都有?

总编:父亲、485、绿衣仙女、机井……是,又都不是。这里的凉,首先是你的,然后是我的,再然后,它属于读到它的每个人。

谷静:嗯,想起玉米地心境很复杂。写的时候,又感觉,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玉米地。

总编:在这里,有相似成长记忆和时代背景的人,都能从中窥见自己隐秘的玉米地。这是一个洞,靠近它幽暗,然后走进去,却充满温情和力量。

谷静:看见了,让它呈现出来,就是让蜷缩着的一部分灵魂和生命尝试舒展开。

總编:我看见了那个十一二岁的你和自己。其实,每个人不管长到多大,内心都是一个孩子。

谷静:然后我们可以看见那个孩子,允许那个孩子,再带着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

总编:真棒!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在丧失童年的刹那,体验到了丢失的悲凉。我们现在以长大的视角回望那个孩子,看见她还在那里,甚至是蜷缩在那里,等着我们来抱抱。

谷静:嗯,一个人的很多面向。面对那个蜷缩的自己,需要勇气的。怜爱那个蜷缩的自己,抱抱那个蜷缩的自己,这需要什么?我一时说不好。

总编:蜷缩,在这里真正触碰到的是无休止的疲劳、饥馑、无能为力、看不到希望的痛楚。现在,这些都离我们逐渐远去了,所以有能力有爱去回望自己,大概需要爱的能力。我们将爱,看见的或看不见的,更多地给与了别人。

谷静:突然觉得,长不大就让她在那儿待着吧。给她空间,因为也许那时候并不被允许,不被允许做孩子,孩子小时候都是被催着长大的。作为母亲,当我们允许自己的孩子做孩子的时候,也许就是允许当年的自己了。

总编:老谷,爱你!说得真好!母亲的角色真好,其实,我们又悄悄长了一遍。

谷静:谢谢!

总编:我们有相似的心理经验或经历,我说为什么让我如此动容?我也曾经长在白茫茫的棉花地里,农村生活是很宝贵的经历,虽然充满艰辛困苦,却是身心的历练,是我前进的底气。

谷静:(^_^)有过这样的经历,可以承担和容忍的东西就特别多。

总编:也许我们在经历的共通中聊过去,也是在抚慰曾经的小小的自己。即便她仍在那里等着被照亮,但我们内心会感觉越来越柔和,这大概是小小的重生。

谷静:真好!

总编:你看,是你文字的力量。

谷静:每个人都在文字中看到自己。

总编:现场好温暖,灯光收起。(^_^)

谷静:(^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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