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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的另一个我

2023-08-04王淼

阳光 2023年8期
关键词:亲生相片领养

王淼

拿到基因检验报告,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真的和我妈没任何血缘关系。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感到震惊。像是一栋四平八稳的房子,突然失去地基,开始晃动起来。好在我已是二十岁的成年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事情是从上个月看电视新闻引发的。

一对双胞胎姐妹在几个月大时,被不同国家的两个家庭领养,当时两家养父母并不知道她们是双生。二十年后因缘际会,双胞胎居然团圆聚首,两人不但打扮相似,语气、神态都像同一人。接受访问时,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她们常感觉“另一个我”的存在,总觉得必须寻找失去的什么!

是啦!她们恰恰说中我的某种无以名状的感受。我总觉得,有个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我。

于是我开始怀疑:我一定有个孪生姐妹。

我家人口简单,就爸妈和我三人。在早年不讲究避孕的年代,如果家里只有一个孩子,不免会让人猜疑是领养来的。但在我这一辈,独生子女是常态,我从来不曾怀疑过我的出身。而且我爸妈对我万分疼爱,我没理由把自己和没有人要的孩子联想在一起。

我长得完全不像我妈,详细分析:我的额头和我爸有七分相似、鼻子有六分相同。问题是,有这种额头和鼻子的人不计其数,不能说我和爸爸有些共同点,就确定我是他的孩子。

我了解一般人领养孩子,大都选择紧守秘密,不希望孩子知道自己是抱来的。

我开始翻看我小时候的相片,最早的一张是躺在医院小床的婴儿照,没有一般妈妈躺在床上,把婴儿抱在怀里的镜头。之后,就有很多在家里照的相片,妈妈穿戴整齐,实在看不出是在坐月子的样子。

我突然想到,从来没看过妈怀孕的相片。

家里相簿都整整齐齐按年代排列。我仔细看我出生前几个月的相片,相片不多,妈妈虽然不是穿贴身的衣服,但也看不出腹部有明显的凸起。

我跑去问妈:“妈,为什么相簿里没你大肚子的相片?”

妈似乎被我突发的问题震了一下,停了五秒钟,才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大肚子相片?你干嘛想看我大肚子相片?”她反问我。我听得出来,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也没什么,我在看相片,突然想到这问题。”

妈恢复笑脸对我说:“你知道我不爱照相,大着肚子臃肿的丑样子,我就更不爱照了!”

我并不满意妈的答案,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我继续寻找蛛丝马迹。

那天在路上,无意间看到一家做亲子基因鉴定的诊所,我立刻走进去问了价钱。还好不算太贵,我存下的零用钱足够支付。

第二天我很贴心地为妈寻找头上的白发,很仔细地拔下几根带有圆圆发根的白发,交给了检验所,等待谜底揭晓。

从小妈妈常会对我说:“你长得真像一个人!”譬如对着镜子帮我编辫子,她会望着镜子里的我,对我说这句话;或在餐桌上看着我吃饭,她也会突然冒出这句话。如果爸爸也在场,爸爸就会露出不自然的神情,然后餐桌上就静下来。

最初我会追问:像谁?像谁?妈妈只淡淡地说:“你不认识的。”老问不出答案,我也失去了兴趣,心想大概是家族里哪个去世的亲戚吧!

在梦中,我常常跌落在另一个时空,也许我该说另一个环境。因为时间并非过去或未来,确确实实是我现在生活的时代。有时候梦中的我,正忙着用手机发短讯,或手里捧着“星巴克”赶车上学。只是我身处的环境非常陌生,有时甚至天空还飘着绒毛般的白雪。生长在亚热带,我还不曾亲眼看过雪,但是在梦中,我真的可以感受到雪的冰冷与柔软。

我拿报告给妈看。

“你终于知道了!”妈拿报告的手有些颤抖。我知道妈心中稳固的房子刹那间也失去了地基,开始晃动起来。

我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和妈妈非常亲近,几乎无话不说。现在虽然知道我不是她生的,但我知道这并不会改变我对她的感情。养父母不愿孩子知道实情,大概就怕孩子一旦知道了,会产生距离感,疏远了感情。我确信我不会这样。

我搂着妈对她说:“妈,这个报告并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妈妈。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出身……我是不是有个孪生姐妹?”

妈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听她这么说,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接着我以玩笑口吻问道:“妈,你从哪里把我捡回来的?不是垃圾堆吧?”想到自己曾经是没有人要的孩子,突然悲从中来,“妈,为什么我的父母不要我?”我靠着妈的肩头,带着委屈的音调问。

妈抚摸着我的头发说:“谁说没人要你?你是我们千方百计要来的……”妈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抬起头,看到她眼里有泪水。

接着我听了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故事。

“你亲生妈妈也算是奇女子,她是个孤儿,靠自己半工半读到大学毕业,一心想出国深造,但是出国的费用苦无着落。也是缘分吧!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她知道我们千方百计想生孩子,于是她想到兩全其美的办法。

“我和你爸都爱小孩子,还没结婚前,我们就梦想将来一定至少要有两个孩子。但是结婚五年,我始终无法受孕,去检查才知道,我这辈子根本不可能怀孕生子。我难过极了,你爸安慰我说,如果我真想有孩子,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可是我怎么也无法为不能生育释怀,总觉得对不起你爸,他比我还喜欢小孩。为此我还开始有了抑郁症的征兆。”

听到这,我心疼地搂紧妈妈。爸爸的确是特别喜欢小孩的男人,看到小孩他总要逗逗、说些赞美的话,小孩看到他也不会怕生。

小时候我调皮捣蛋做错了事,扮黑脸的永远是妈妈。我知道只要用含泪的眼睛看着爸爸,撒撒娇,爸爸立刻会心软,对我百依百顺。

“正当我陷入牛角尖的时候,你亲生妈妈及时出现。

“那时候她在一家医院工作,她说只要提供她留学费用,她愿意以人工受孕方式为我们生个孩子。反正她已抱定一生将以事业为重,也许永远不会结婚。

“能够让你爸有自己的孩子,我当然喜出望外。但你爸坚决不答应,我每天以泪洗面……”说着说着,妈落下泪,仿佛回到当年的挣扎。我也跟着妈红了眼眶。

妈擦擦泪,继续说:“你知道你爸是心软的人,虽然这方法从法律层面上来说是不允许的,可能是他也太想有自己的孩子,最终还是妥协了。”

“所以我是爸的亲生女儿?”

“你是你爸的亲生骨肉。不相信,你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妈看着我说。

“那我的孪生姐妹呢?”我想起之前妈默认我有个孪生姐妹这回事。

“你是有个双胞胎妹妹,她比你晚十分钟出生……”

确定我有个亲手足,我急着问妈妈:“那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妈带着歉意的表情看着我。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有些不相信。

“我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她是和你亲生妈妈在一起。”

妈看出我一脸疑惑,继续说:

“她怀孕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她怀了双胞胎,我和你爸都兴奋得不得了!老天爷真是厚爱我们啊!竟然一次给了我们两个孩子。”妈笑着说,似乎又陶醉在当年的喜讯中。

“她怀孕期间害喜很严重,后来又挺个庞大的肚子,真是吃了不少苦头。那时候我每天都会帮她做些好吃的,补充营养,陪她散步。她喊我大姐,我们真的建立了姐妹般的情谊。她生产的时候也是我在产房陪她,当她痛得声嘶力竭、紧抓着我的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应该是我痛彻心腑,却要由她承受!”妈叹了口气。

“本来说好,生完后不会让她看孩子,免得无谓的牵挂。可是第二天我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百般求我让她看看你们。她说你们的响亮哭声,一直在她耳边萦绕不去,但是却不能和你们的长相连在一起。她希望看你们一眼,在心里存个永恒的记忆。”

妈叹了口气说:“将心比心,我怎么能说不呢!一看到你们,母爱的天性像股强力的喷泉让她招架不住。她把你们紧紧贴在左右两颊,默默流着泪水,久久不肯松手。当时我看了也万分难过,我真像是抢她孩子的坏人。”

唉!我可怜的两个妈妈。我不自觉地摸摸我的脸颊,寻找我亲生妈妈曾经的余温。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想想看,她无亲无故、孤苦伶仃,现在有两个最亲近的、可爱的小人儿抱在怀里,怎么会舍得割舍?连我这不是亲生妈妈的,第一次把你们姐妹抱在怀里,就舍不得放手,何况怀胎十月、血肉相连的亲生妈妈……”

“所以你看她可怜,就把妹妹分给她了?”我替妈妈说了结局。

妈苦笑了一下,“你们真的是老天爷给我们最好的礼物,谁都舍不得放弃。出院后,我请了一个保姆在家帮忙照顾你们,我自己每天去你亲生妈妈那里,照顾她坐月子。每去一次,我就觉得她比前一天看到时更憔悴无神,对我送去的饭菜也没胃口。原本她是那么果断自信、精力充沛的一个人,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床上,我真担心她得了产后抑郁症。

“有一天,她流着泪对我说:‘大姐,对不起,我没办法实践我的诺言。我每天都想我的孩子,失去了她们,我的生命似乎失去了意义。我求你把一个孩子还给我!

“她提出这个要求后,我和你爸挣扎了很久,把所有可以拒绝她的理由都找出来,希望她能理智对待这件事。但是最终我们知道,母爱是无法用斤两衡量。她说她不怕吃苦、不畏人言,可以独当一面做个称职的单亲妈妈;甚至延后出国,等孩子三岁可以进学前班,再继续她的深造。面对日渐消瘦的她,我们终于无法拒绝。

“她是个有决心的人,她真的等了三年才出国。她出国头两年,我们还保持联络,她还寄来几张你妹妹的相片……”

“什么?你有妹妹的相片?在哪里?”

“你都看过的。我把它们和你的相片贴在一起,你一直以为那是你自己。”

我赶紧把相簿抱出来,要妈指出哪几张是妹妹。

沒错!她真的和我是同一个模子印出的两个人。

“后来呢?”

“后来她说孩子慢慢懂事,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所以不再和我们联系。后来她搬了家,我们真的就和她断了线。”

现在我知道,在这世界上,我还有另外两个亲人。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第二天我告诉妈妈,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我亲生的母亲和妹妹。妈妈说我做事一向有亲生母亲的毅力和决心,只是茫茫人海从何找起。

我写信去母亲深造的学校,询问是否有母亲毕业后的任何资料档案。学校回信说,基于隐私顾虑,无可奉告。

我开始在脸书搜寻,真希望会冒出有一张和我一样的脸孔。

我仍然不时梦见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譬如清澈湛蓝的湖边或广阔碧绿的草原上。如果孪生手足有心灵相通的本事,梦中的我是不是在透过妹妹的眼,观看她所看的景物?妹妹会不会也在睡梦中进入我的世界?是不是也常感到有另一个自己,遗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那天回家,妈兴奋地对我说:“找到了!找到了!你亲生妈妈打电话来了!”

就是嘛!我们不曾搬过家,也没换过电话号码,她要找我们,真是易如反掌。

“她说你妹妹最近老问她是不是有个孪生姐妹,她想你们已经成人,应该可以对你们实说。她也结了婚,婚前她就告诉她先生你们的事。嗯,你还有一个弟弟……”

妈快速向我转述她获得的消息。

我快乐地听着,突然想到事情所以会峰回路转,一定是妹妹接收到我寻找她的讯息。

我拿起妈妈给我的电话号码,立刻拨了过去。

王 淼:作品散见于《短篇小说》《野草》《中国铁路文艺》《都市文学月刊》《牡丹》《湖南文学》《检查文学》《厦门文学》《金沙江文艺》《骏马》等多家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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