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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红的张颂文:生活挺美的

2023-07-20弼马

幸福 2023年7期
关键词:小韩

弼马

张颂文47岁了,还没有房子。但让他苦恼的事情并不是这个,而是父亲给他打电话:“媒体说你为了省钱,去菜市场捡烂菜叶,你回韶关来吧,别在那里待着了,你吃烂菜叶,会致癌。”张颂文很多次想解释,他很喜欢自己在京郊农村租住的房子,但是都被那些嘈杂的声音盖住了。

“一个人的专业能力很强,因为热爱,忍气吞声很多年,如今依旧贫苦,甚至买不起房,只能买烂菜叶吃。”人们迫切地需要这样一个充满悲情主义色彩的人,张颂文不得已对号入座。但有的时候,他会觉得好像自己在打着悲情的幌子行骗。因为于他而言,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挺浪漫且美好的。

人生充满“饥饿感”

电视剧《狂飙》爆火之后,“卖鱼佬”张颂文的演技被人们反复咀嚼。但他本人,却不喜欢“演技”这两个字。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演技,不如说是情景重现。而这种重现,需要把过去的记忆,撬开了砸碎了再糅合,消耗的是他的血肉和记忆。

张颂文13岁那年,母亲被诊断为肝癌晚期。有一天,母亲拉着张颂文去了南华寺,指着一汪泉水说:“这泉水,能治好我的病。”但是,他的母亲还是因为肝腹水胀得难受,十分痛苦地去世了。显然,那泉水并没有那么神奇。只是此后,张颂文每次到那个地方,都会想起母亲。

为了消解这种痛苦,成为导游的张颂文会一遍遍重复母亲当时的话,像是要强迫自己相信。他很真诚地对每个游客说:“寺庙的后山,有一眼泉水,传说这个泉水可以治病……”不知道的游客,看着张颂文的眼睛,都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母亲去世后很长一阵子,张颂文每天都在睡觉。他觉得也许一觉睡醒,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是当他睡醒了,发现一切还是真实的,内心就会很崩溃。这种极度痛苦的情绪,在后来的演员生涯中,总是被张颂文反复调用,在演绎每一次别离和死亡的时候。

很多人知道张颂文,是因为电视剧《隐秘的角落》。在剧中张颂文饰演失去女儿的朱永平,在楼下的小店吃一碗馄饨。当被问到,“你老婆和女儿怎么不一起下来?”他快要麻木的信念瞬间崩塌,混着泪水,一颗一颗咽下了那碗馄饨,像是要喂饱自己已经毫无盼头的虚无人生。

那段表演,成了那部剧里讨论度最高的片段之一。在网络投票中,他拿到了41%的票数。可为了这一片段,为了演好一个垮掉的中年人,张颂文硬是把自己饿了3天。有人说,咽下那碗馄饨的,是失去女儿的朱永平,也是年轻时失去母亲的张颂文。

成名前的张颂文,时常有一种饥饿感。

爆火的开年大剧《狂飙》里,张颂文扮演的高启强很喜欢吃猪脚面。因为穷,猪脚让给弟弟吃,面条让给妹妹吃,他自己只能喝汤。现实生活中的张颂文,也有过太多这样的时刻。

1993年,张颂文只身去东莞的一个山庄里做酒店实习服务员。一个月50元钱,他还能省下25元。当时的食堂里有一口大锅,经常清汤寡水地煮着几根猪棒骨,他用很长的勺子从深处捞,才能捞出一点点料。他就打来酱油和辣椒酱,就着一碗接一碗的骨汤,一丝都不放过地啃骨头上面残留的肉屑,还美滋滋地认为,他把自己照顾得挺好。

那些寒冷的日子

张颂文在生活中体会到的饥饿感,更多时候体现在他对演戏的渴盼上。

在北京电影学院上学的那段时间,他一边上课,一边去一些剧组试戏。据张颂文回忆,每天都会有五六个剧组去自己班里挑人,只是从来没有选中过自己。他时常看着导演的目光,一个一个从同学的身上轻微打量之后滑过去,到了自己这里的时候加快速度,直接跳过。

但有一次,导演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张颂文的心脏猛跳起来,他反复确认不是身后的同学之后,绕过一排同学往外走。边走边想,不知道他们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是一个老人、一个坏人。他甚至在想走出去的这几步路,要不要走得有点故事在里面。

但是,那个来挑试戏的人只是给了张颂文一张纸,上面画着几个座位号,想请他帮着挑人。张颂文来回看了几遍,没有看到自己的一排四座。他问:“就这些吗?”对方说:“是。”那人走了以后,张颂文一个人在外面站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得慌,他的胃不舒服了很久。

畢业后的3年里,张颂文抱着印着自己信息的照片,跑了800多个剧组,被拒绝了800多次,没戏拍的他回到学校当表演指导。

2009年,张颂文住在北京郊外的家里。那一年的冬天很寒冷,白天的温度常常只有6℃。每到下暴雪的时候,郊区的温度降到零下21℃,室内只比室外高3℃,水倒在地上马上就能结冰。

自从有一天水管冻裂以后,张颂文所住的院子里总是有特别厚的冰,在阳光的照射下亮闪闪的。当时,有个剧组找到他拍戏,许诺给他不少片酬。但是在聊戏的过程中,张颂文开始感到不舒服,他觉得那个角色太令他反感了,人物形象刻画得很不合理,于是就决定不去拍了。

好朋友周一围劝他:“去拍吧,拍了这个戏,就能买得起这个冬天可以取暖的锅炉和煤炭了。”张颂文回答:“我冷死也不去拍。”

在那些没有锅炉取暖的冬日里,张颂文总结出很多可以取暖的方式。比如,把报纸平铺在衣服里面,再把外套裹上,等于多穿了一件保暖内衣;用废弃的纸箱套住头,然后把枕头塞进去,再在纸箱上戳几个洞用来换气,这样哈出来的热气会被汇聚在纸箱里,不会那么快散去……

渐渐地,张颂文参演了一些影视剧,都是不起眼的小配角。有一年,他接到了5部戏,但是戏份很少。

关于寒冷的记忆,张颂文还有很多。为了能在温暖的酒店多住几天,他把原本1天的戏份硬是拖成了4天。站在酒店的阳台上,他特别开心,对着窗外自言自语:“就是牛,你能奈我何!”

有一天晚上,张颂文和周一围在潮白河边散步。当时,河里结了很厚的冰,两人就爬上冰面,可突然间,他们听到了脚下冰裂的声音。当他们有惊无险地滑过一片冰面后,张颂文对于“危机”有了切身的认知。

此后的几年里,随着曝光率越来越高,张颂文演出的机会多了起来,也见识了许多人为了争名逐利尔虞我诈,愈发觉得危机重重。他有时会在接受采访时主动掏出手机示意,自己正在录音。他不得已用这种方式,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那时的张颂文,觉得自己像真正走在了冰面上,他不知道这厚厚的冰层下面,有多冷。偶尔和好友周一围聊电话的时候,张颂文会说:“同样的坑,咱们就别掉了。”像是叮嘱周一围,又像是叮嘱自己。

在聊天的结尾,张颂文常常会说:“今天又是无惊无险的一天。”周一围回他:“是有惊无险的一天。”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像是那天夜里走在冰面上那样。

生活挺美的

也是在最冷的那一年,张颂文结识了经纪人赵玉德。

趙玉德曾经担任过许多著名影星的经纪人,因为欣赏张颂文,还特意从香港搬到了北京。在寒冬里,张颂文知道了人和人之间,是可以抱团取暖的。

赵玉德十分“纵容”张颂文,8年里,他从不逼迫张颂文接自己不喜欢的戏。两个人平时除了筛选剧本,就是聊天,从爷爷到父亲,从太太到孩子。张颂文回忆起来,对赵玉德的了解,几乎到可以写一本自传的程度。可是,只顾着聊过去的故事,张颂文却没有看到眼前的窘境。

有一天,赵玉德说:“颂文,能不能积极一点,其实你有机会的,很多人欣赏你。你总是看到人家的剧本说,‘那个戏不行,不拍,但是后来人家拍出来也很合理。是不是有些不行的东西,可以在现场通过努力把它变好?”接着,赵玉德又无奈地补道:“那你能不能为我努努力?我已经交不起房租了。”张颂文这才猛然发现,这位陪伴自己8年的老友,如今已经身陷窘境很久了。

那一年,张颂文终于出去接戏。但也是在那一年,赵玉德因心肌梗死去世,倒在了张颂文在北京的家里。张颂文在八宝山为赵玉德举办了葬礼。

葬礼上,张颂文邀请了一个人,叫小韩。那是他和赵玉德共同的朋友,也是他去京郊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小韩和他的妻子一起,经营一家五金店。后来经营不善,店眼看着要倒,张颂文建议他可以去卖鸡翅。小韩便开始卖炸鸡,生意日渐红火。有一天,小韩神秘兮兮地对张颂文说:“我老婆说她在电视上看过你。那是你吗?”说完还一脸正经地报出了电视剧和人物的名字。张颂文说:“对,是我。”小韩不可置信地说:“你都能当演员啊!”张颂文无奈地大笑起来。

张颂文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总有人喜欢说他接地气,在他看来,自己从来都在地上。就像小韩可能也想象不到,身边这个胡子拉碴、穿着随意的中年人,也可以是个演员。在此之前,小韩想象中的演员有着让人望而却步的距离感,最起码,不可能出入在他这个不起眼的炸鸡店里。

赵玉德出殡前,张颂文打电话给小韩:“Ricky走了,在八宝山出殡,你来吗?”小韩说:“我来,我来。”出殡那天,小韩穿了一身特别皱的中山装,扣子扣得特别紧。一见面,他就抱着张颂文哭:“张老师,我没有参加过葬礼,我也不知道这样穿可不可以,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那一刻,张颂文忽然觉得很暖,让人安心。他觉得自己和小韩、赵玉德一样,都是努力而认真地活着的平凡人。也许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能毫无保留地抱团取暖。回到家,张颂文回绝了所有影视邀约。他觉得这种时候他如果跟别人签约,某种程度上是对赵玉德的背叛。赵玉德生前很吵,是个实打实的话痨,现在他不在了,整个院子都空荡荡的。张颂文就在赵玉德常坐的位置上挂了一个风铃,像是一只小鸟,更像是赵玉德还在一样,叽叽喳喳的。

电视剧《狂飙》火了以后,张颂文拍完戏还是会回到自己在京郊的小屋,穿着松垮的大衣,插着手在集市里转悠。看到农民大叔卖擦菜板,他就饶有兴趣地停下来听,“年轻的你,买了送父母,养育之恩可以补一补。十块八块,你坐不了飞机买不了轮船,饭馆里你解不了馋……”张颂文和周围的人一起大笑,为自己身处这样的烟火气中而感动。

转到后街,张颂文蹲下来,拨弄着一根巨大的莴笋,对卖菜的小哥说:“帮我把这叶子也抓一点,你为什么摘了它,那叶子多好。你知道吗?这叶子在成都叫凤尾,人家都用来炒着吃的……”

张颂文坐在那天的晨光里打量着周围,感慨人生就是这样,摇摇晃晃走到了一个位置,可能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他想象着,那个卖菜大叔18岁当兵的时候,可能也曾经跟别人畅想,将来我要怎么样。他怎么知道自己卖菜,一卖就卖了20年。就像自己,摇摇晃晃就到了47岁,一晃就晃了20年。

那天,张颂文没再聊下去,站起来提着菜往回走的时候,他觉得太阳挺美的,生活也是。

摘自《妇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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