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開始的时候，我一直在水边。欧洲的阳光照在身上是炽灼的，而水中却是冰凉。我不会游泳，不敢说喜欢大湖大海，但喜欢水边，总会忍不住伸出手和脚去探水，在不多的皮肤上，感到冷得激灵，冷得清爽和干净。

科莫湖极大，被绿色的、密集别墅装点的山坡围裹，作为“容器”的山坡似乎连绵不断，被盛着的湖水也蜿蜒回曲。在一些辽阔的地方，强烈的光照下，湖水是淡灰，等阳光换一个角度，映着蓝天，湖水变成碧绿色。如果是坐在赛艇上飙驰着看湖水，速度激起了雪白的浪花，推着碧绿变形扭曲，颜色像万花筒一般破碎又重组，比不安生的梦还要深邃。水花打在脸颊上，冰凉凉，因速度而有些力道，脆生生的一排小子弹，像是那梦的回枪。

是爱彼皇家橡树离岸系列30周年的庆祝活动把我带到了这里，当年推出产品的第一个市场，意大利，并感受这个系列腕表设计灵感的源头——赛艇运动基因、速度感与精准计时。我在一次次的码头离岸与赛艇、小艇上感受到了这些，速度的快与慢变化中，风景、心境、肾上腺素、恐惧、平和、过往、现今，怎样一帧帧地在心头掠过。

在酒店的花园里，有一小片橙子树，丰硕的橙子在傍晚的夕阳光线下显得尤其金黄。我和身边的朋友相视而笑，一起走近前去。

多年前，她还旅居在摩纳哥的那一年，我曾去探望她，为了节约生活成本，她选择租住在那一片富裕小国的顶上山坡，属于法国片区的房子里。院子里也有一棵这样的橙子树，我采下一个橙子，顶在头上，对着蔚蓝海岸的晚霞拍过照片。如今在科莫湖畔的橙子树边，我们也这样干了一回，同样的笑容与同样的姿态，几乎也算是同样的光线，但拍出来的效果，却再也不同。

那年的南法与摩纳哥之行，正是一个放慢的时空。住在她的公寓里，睡觉前一定要拉紧窗帘，遮挡住早晨必然会穿过橙子树而刺醒一切的阳光，白天出去溜达，下两百多级台阶到摩纳哥城，在弯绕的小山公路边不紧不慢地走路，看路上不时开过的敞篷豪车，看穿着细麻精织衣衫的摩纳哥人的休闲日常，看路边栅栏上缠绕的婀娜庭花，看城市尽头的皇宫城堡。有一天即兴地买了1.9欧元一张的公交车票，沿着海岸的公路一路逛荡到艾泽小镇，爬山坡，看仙人掌花园，再顺手买一瓶当地产的橄榄油和香水，那沿路的风，都是香香的，一直拂到尼斯的落日海滩。第二天，再跳上反方向的公交车，风光只有微小的变化，却不经意抵达了属于意大利国境内的小城。那座小城的名字已经遗忘了，包括摩纳哥城的许多细节也遗忘了，就记得那种放慢，日头从太阳升起到落去的过程，天擦黑时在山底的超市买了青菜鸡蛋泡面，然后闲谈着爬两百多级台阶回住处煮晚饭的轻悄慢速。那时节，这个因F1街道赛而举世闻名的城市如此宁静，石墙上贴着的赛车海报正在海风中褪去颜色，只等新一轮的速度与激情把它们翻新。

科莫湖之后，因缘际会，我跟着泰格豪雅，再次抵达了摩纳哥城。这一次，从尼斯走沿海公路而来，无数个弯道，左边是熟悉的山坡，右边是熟悉的湛蓝海岸，但接近的时刻，一阵阵刺耳但新鲜的轰鸣声传来，身周的空气从疏朗的慢速突变成密度极大的竞速，我知道，这将是另一种摩纳哥。

登上一座六层楼那么高的邮轮，找到分配给我住的房间。打开落地窗，更清晰的赛车轰鸣猛冲过海水扑向了耳膜，几乎是张牙舞爪的霸道。站在窄窄的阳台上，也就是船舷边沿，发现自己身在静止不动的海上，正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摩纳哥港口和整个正面的阿格山，摩纳哥公国就镶嵌在山脚下。沿海港的某些街道已经被封锁成为赛道，轰鸣声正是从那儿传来。近处停驻的好几艘超级游艇，都成为赛车俱乐部或赞助商的临时驻地，彻夜派对狂欢之地，就和我下榻的这艘属于泰格豪雅的邮轮一样，通过海面、摆渡小艇和核心的肾上腺素飙升赛道联动，那儿的激情如何爆发，这儿就如何接收与绵延欢庆。

接着两天，就过上了上船喝酒睡觉、下船看赛车的绮丽生活。在泰格豪雅的观赛包厢里，胳膊撑在阳台栏杆上，把身体尽量探出去感受速度和噪音带来的热烫，一个拐弯后赛车的漂移，P房门口严阵以待的轮胎工的身姿，以及，棒棒糖人现在还有吗？我在手机里和国内的真正赛车迷朋友也联动着，“Checo的车坏了吗？”“好像是”，随即发过去一张Checo走回P房的现场照片，“这样的话，阿隆索有机会”……一个表情之后，“冲刺了，你认真点看”“最后一段翻0.2，太刺激了”“如果你见到纽维，请献上我的敬意，他是F1绝对的真神！”随即发过来一张纽维的照片……

我在红牛队夺冠引起的泰格豪雅包厢的欢腾气氛中，突然把心绪放慢了下来，想起了和他一起看F1上海站的一次经历，作为不甚懂赛车的陪同者，我带了一本小说去现场消磨时间，遭到了他的嘲笑。那是当然的，我在回忆中暗自笑了起来，也突然想明白了数日前在科莫湖，那个头顶橙子拍的照片为什么不可能再和当年一样了。轰鸣声仍在响，快与慢之间，时间之河的涌动令人绝望，时差那一头世界的迟滞与错位也带来了某种预示。在想明白的瞬间，我心痛如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