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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籍御医王琠应用伤寒法治疗急重症经验*

2023-07-12罗世旷储全根项秀芳

中医药导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张仲景承气汤三焦

罗世旷,储全根,2,项秀芳,吴 婧,胡 慧

(1.安徽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8;2.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徽学研究中心安徽中医药大学分中心,安徽 合肥 230038;3.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安徽 合肥 230038)

王琠,字邦贡,号意庵,为明代徽州祁门人[1]。王琠深得医之奥,治病有神效,曾悬壶于徽州一带,后因治愈皇子顽疾而升为御医[2],行医京城。王琠著述有《医学碎金》《意庵医案》,但前者已亡佚。其现存著作《意庵医案》中记载王琠医案共84则,其中涉及伤寒或经方治疗者超过三分之一,其余医案也多渗透张仲景之法。目前少有人研究《意庵医案》,然其临床经验颇值得赏析研习,兹就王琠用伤寒法治疗急重症经验探析如下。

1 辨证精准,果敢攻邪

张仲景确立了辨证论治的诊疗体系[3],正确的论治必须以精准的辨证为前提,而王琠对病证的辨别尤为精审。如伤寒坏证案:“礼部尚书铎斋温公、第二公子,伤寒二十余日,闷乱不宁,已成坏证。子视之。左腹硬胀至胸,脉滑有力,舌黑……当投桃仁承气汤,一剂下黑血三升许,公子曰:吾生矣。”[4]18本案乃伤寒失治成坏证,坏证即变证。本证乃太阳表邪不解,化热入里,与血结于下焦。王琠抓住“左腹硬胀至胸,脉滑有力,舌黑”等症,辨证为下焦有蓄血,投桃仁承气汤活血化瘀,通下瘀热,一剂见效。辨证之精准,令人叹止。王琠所投之桃仁承气汤,即《伤寒论》桃核承气汤。现代医学研究证明,桃核承气汤不仅具有一定的抗炎作用[5],而且还可以促进肠道功能恢复,改善肠道菌群[6]。又如喷血案:“宗姪艮,年三十,喷血。医以四物汤加黄芩治之,胸膈痞胀,喷血,不进饮食,七日矣,医皆弃去。诊视之,六脉洪大,不大便十日,予以大黄三钱、桃仁三钱、朴硝三钱,令煎……一下随止。”[4]1本案中王琠抓住六部脉洪大及便秘10 d,认为此证乃邪热内盛,结于胃肠,迫血妄行。治当通里攻下,釜底抽薪,方能止血,用桃核承气汤减去桂枝、甘草,一下即止。以上2则病案中,病虽不同但证基本相同,同为瘀热互结所致,故治法基本一致,皆以桃核承气汤获效。可见,辨证精准,则效如桴鼓。

王琠不仅擅用攻下之法,且能当机立断,用药果敢。有学者[7]研究发现,《意庵医案》84则医案中用下法取效者有34例,占全部医案的40.48%,居所用治法之首。如三焦积热案:“顺天举人,吴姓,讳天寿者,三焦积热如劳,医用补剂过多,至内实,困笃待毙……初用大黄三钱,入硝一钱,大便尚不通,次日再服二钱,黑粪始下……用大黄15剂,米饮一月而愈。”[4]18该案为三焦邪热弥漫兼内实,热邪难以速除,须多次缓下才能除尽积热,故王琠妙用芒硝、大黄,病家连服十五剂而愈。此案病情危重,王琠能审证求因,坚持使用芒硝、大黄以治沉疴,既表明王琠辨证准确,又体现其临证果断、胆大心细。又如身孕发热谵语案:“又夫人身孕七月,发热谵语,医治不退,买棺待毙。余视之曰:一下便愈……以承气汤一下而安。”[4]23本案虽病情危笃,但王琠以高深的临床水平断定此证是阳明燥热内盛,热扰心神所致,故果敢认为“一下便愈”。联系上面2则桃仁承气汤证,一为下焦蓄血,一为胃肠燥热,同属下法,方证不同,方药有别,足见王琠辨证水平之高。《内经》曰:“有故无陨,亦无损也。”[8]174王琠在辨证准确的基础上,大胆使用攻下法,不拘泥于妊娠期间的用药禁忌,以达驱邪安胎之功,同样体现其果敢的一面。

2 灵活变通,多法合用

王琠治病虽多遵张仲景之法,选方用药也多出自张仲景之书,但其能深入浅出地理解和掌握张仲景的学术思想,根据具体病情融会贯通地加以运用,或径用原方,或加减化裁,或经方时方合用等,治法方药,灵活变通,不一而足。如小儿瘈瘲案:“族弟岩佑一儿,发热、呕吐、瘈瘲、直视,以藿香正气散表解而愈……一儿发热、呕吐、瘈瘲、舌生白苔,以大柴胡汤下之愈……族姪祖一儿,发热、弄舌、瘈瘲,以调胃承气汤下之愈。”[4]10-11前者属外感风寒,内有寒湿,故用藿香正气散解表化湿;中者从其用大柴胡汤获效而论,当属少阳阳明合病,少阳郁热兼有阳明内实,故用大柴胡汤和解少阳兼通阳明燥结;后者系阳明热盛动风,故用调胃承气汤清泄阳明燥热。3则医案症状虽相近,但王琠却能明察秋毫,根据病机不同,活用张仲景之法,选用不同方药,均获神效,足见王琠临床善于灵活变通,师古不囿。

张仲景治病,立法处方贵在精专,用药精炼[9],这不仅要求医者要具备高超的辨证技能,亦要求患者的病情要相对单一。对于复杂的疑难杂症和兼症,张仲景虽然也有合方或加减变化,但对于汗法、下法和吐法的应用,张仲景更强调解表、攻下及催吐的先后顺序,注重因势利导,驱邪外出[10]。王琠继承并发展了这一思想,根据病情,或下法与吐法结合使用,或下法与汗法同时使用。如痰厥案:“武选司郎中熊碧山,江西人。夫人病半载,不能起床,坐如泥塑人,每日或厥去三四次……家人后请余视之,乃痰也,以控涎丹为散一匕,下痰块如鸡卵者三枚,如枣、如栗者,不计数,即不厥矣。越三日,服瓜蒂散一匕,涌出痰片三升许,越三日再涌而愈。”[4]22该案中控涎丹由十枣汤加减而成,而十枣汤和瓜蒂散皆为张仲景方,王琠先后使用控涎丹和瓜蒂散,使痰去神清而愈。张仲景之十枣汤主治痰饮证[11],现代学者[12]实验证明,十枣汤对于痰饮模型的大鼠治疗效果明显。再如鼻洪案:“刑部主事赵方州、四川人。鼻洪,百治不止,付之无奈何。余诊之,脉浮而紧,按而锐……以通圣散倍麻黄、大黄,加牡丹皮,一服得微汗,大便且下,血随而止。”[4]27“鼻洪”即鼻出血,王琠凭“脉浮紧,按之锐”辨为寒邪闭表,郁而化热,迫血妄行,兼里热盛,故用表里双解之剂通圣散。表实者,倍麻黄;里实者,倍大黄。解表与通里兼顾,下法和汗法同用,邪去衄止。以上案例,体现了王琠虽遵张仲景之法,用张仲景之方,既得其奥旨,又能结合刘河间之思想,在精准辨证的基础上多法合用,遣方用药配伍灵活,故屡获奇效。

3 胆大心细,注重善后

从上述医案不难发现,王琠诊察病情如“老吏之断狱”,辨证精细准确,处方用药果敢,常能在诸医束手无策、患者危在旦夕之际,出奇制胜,令患者转危为安。如“喷血”案、“鼻洪”案、“身孕发热”案及“痰厥”案等,皆为王琠辨病精准、大胆处方的典范。又如鼻血注下案:“河东参议李石叠,山东人。鼻血如热汤注下,百治不止。急报伊同乡文选郎中李中鹿,中鹿曰:此奇病也,非意庵不可。立请余诊之,六脉洪大,举指弦紧,以麻黄汤一服,汗出血止。”[4]28该案患者症状危急,病程日久且百治不效,王琠仔细诊察,凭脉“弦紧”辨证为寒邪闭表,阳气不得外越,郁久而迫血妄行,故当机立断,大胆使用麻黄汤,一服则汗出血止,符合《伤寒论》55条:“伤寒脉浮紧,不发汗,因致衄者,麻黄汤主之”[13]39,可见王琠对张仲景学说理解之深刻。近年来,有学者[14]临床研究发现,以麻黄汤为主方加减配伍治疗鼻衄,疗效显著且无不良反应。再如伤寒失下案:“举人吴西昆顺天府人。伤寒失下,谵妄、舌黑、便实、发狂筋惕、肉瞤、脉促,医误以扬手掷足,脉歇至,不治。余以三黄巨胜汤,下之愈。”[4]29本案乃是伤寒失治而致邪入阳明,燥热内结,扰乱神明,王琠果断予以三黄巨胜汤下之,药到病除。三黄巨胜汤由黄芩、黄连、大黄、山栀、石膏等药组成,以清三焦壅盛之邪热为主,兼能通下。此案乃危急重症,非医术如神者不可诊治,也足见王琠超高的辨证水平和非凡的胆识。

王琠的胆大心细不仅体现在对疾病的诊断和治疗上,还体现在病愈之后的善后调理上。针对伤寒患者的善后调理其主张避风寒、慎起居。如热郁咳嗽案:“户部郎中陈豹谷,广西人。冬患咳嗽不止,医以劳瘵治之。余诊视之曰……法当用凉膈散以除内热,加麻黄以发外寒,一服如脱,密室养一月愈。”[4]27本案患者因冬季感寒而致咳嗽,寒邪郁久即成内热,故王琠用凉膈散清内热,加麻黄兼散外寒。服后虽效,但汗后体虚,稍有不慎,即会复感,因此避风寒、慎起居尤为重要,对于这样棘手的病情,王琠告诫患者要“密室养一月”以杜后患。此外,节饮食、保胃气也是王琠善后调理的一个重要方面,主要体现在:其一,攻下时间的把握,当长则长,当短则短。病情缠绵则缓下,如“三焦积热案”;病情急重则急下,且中病即止,如“身孕发热谵语案”。其二,攻下之后的调理,多用米粥以养脾胃。如三焦积热案,用芒硝、大黄小剂缓攻,用米饮调养一月而愈;又如病热伤食案:“一编修骆西溪,武康人。有家人发热,一日后,食黄米煎饼一个,胸膈痞硬,医以麦芽、神曲消导之剂,愈痞而愈热,渐至循衣摸床,待毙而已……乃用芒硝、大黄、枳实、栀子,一服而黑粪便通,知人事……硝黄用至十二剂,米饮一月而安。”[4]17本案宿食与热邪结于阳明,王琠用芒硝、大黄之剂,多次攻下,既防邪热复聚,又能顾护胃气,故用米粥调养1个月。其重视善后调理的思想对于疾病的向愈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张仲景临证祛邪注重顾护胃气,病后注重调补胃气[15],保护脾胃的思想贯穿治疗的始终[16],在《伤寒杂病论》中总结了诸多药后调理的方法[17],通过这些案例足可见张仲景学术思想对王琠影响之深远。

4 勤求博采,勇于创新

大凡名医大家,皆擅于博采众长、兼收并蓄,在继承的基础上,融会贯通、发明创新,王琠也不例外。从其引用《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篇》所云“妇人重身,毒之何如?有故无殒,亦无殒也”[8]174来论述用大承气汤治愈身孕发热案,可知其深谙并活用经典;从其所用经方来看,王琠对张仲景学说研究至深;从其擅长祛邪之法,又重精神情志疗法,可见其寝馈于张子和之学;而其阐明内障眼病病机的“目昧不明,属乎热”的观点出自刘完素《素问玄机原病式·火类》,书中载道:“诸热瞀瘛……目昧不明……皆属于火”[18];调理脾胃治愈“产后下脱”是效法东垣。此外,王琠博采众长还体现在:治愈“痰火耳鸣”的“小胃丹”出自朱丹溪的《丹溪心法》[19],治愈“头颈瘟疫”案的“漏芦汤”出自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20],治愈“产前积热”案的“黄连解毒汤”加味出自王焘的《外台秘要方》[21],治愈“热咳”案的“凉膈散”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22],治愈“妊娠恶阻”的“紫苏饮”出自《类证普济本事方》[23]等。

王琠勤求博采张仲景及各家学验,验之于临床,在总结他人和自己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力求创新。这主要体现在:其一,扩大经方的运用范围,如前述用桃核承气汤加减治愈“喷血”案,用调胃承气汤治愈小儿“瘈瘲”案,谓胃承气汤加味治愈“痰火惊悸”案等。其二,治疗方法的创新,如调胃承气汤加味治痰火惊悸案:“龙州知县袁乃,江西人。行取宪后,升保定府判官,患惊悸,面赤如油,医与大补心血愈甚,慌慌然朝夕不保,不能赴任。余诊六脉洪大,两寸直溢劳宫,痰火也,而误补之,助其痰之愈剧矣。以片芩、栀子、瓜蒌仁、青黛、石膏、大黄、朴硝、生甘草,徐徐咽,微下,三十五次,渐定而去。”[4]30-31张仲景用桂枝去芍药加蜀漆牡蛎龙骨救逆汤治火劫致惊[13]49,用半夏麻黄丸治寒饮所致之惊悸[24]。而王琠则用调胃承气汤加味治痰火惊悸,加生石膏、黄芩、青黛、栀子清肺胃肝之热,瓜蒌仁清热化痰,上中下三焦同治,而且“徐咽、微下”,是对张仲景治法的发展。其三,辨证思路的创新,如王琠治疮从经络气血多少来辨证:“给事中蔡歛斋,江西人。颈生一疮,久不收口,疮科治之不效。余视之,乃少阳之经,多气少血……以远志末二钱,酒调,二服而愈。乃妾左颧生一疮,焮肿半面,此盖阳明多气多血之经,以硝黄败毒之剂,一下而愈,盖治疮必明经络气血多少。”[4]35张仲景开创六经辨证之先河[25],而王琠将六经辨证与经络气血的分布相结合更有利于定位和定性,更利于确定治法和方药,少阳和阳明气血分布不同,治法方药各异。其四,给药方法的创新,如:猪胞接苇管插入肛门治便秘[4]3,绵蘸药汁令新生儿吮吸治伤寒感冒[4]34,药汁“热噙,使气于目,徐徐咽之”治寒热眼病等[4]36。这些方法是在张仲景“蜜煎导”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而来,体现了王琠对于伤寒法的继承和发挥。

5 结语

综上,通过对王琠《意庵医案》的研读分析,可见王琠之伤寒学术思想取张仲景及各家之长,将其融会贯通,应用于临床。其精准高超的辨证水平、汗吐下法的大胆准确的运用、灵活的治疗方药及善后调理方法都给后人以启迪,对现代临床治疗急重症具有一定的借鉴和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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