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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瓦房

2023-07-06李清奎

青年文学家 2023年7期
关键词:椿树瓦房房顶

李清奎

起了一个大早赶回老家去,为的是应母亲的要求把老瓦房修缮一下。这是母亲在电话中一再要求的,用母亲的话说,重新修缮上瓦,这才像座房子。

对于老瓦房的处理,我老早就打算拆掉两间,好为现在的房子让出通道。每次给母亲提起,母亲总是笑着不说话,一副敝帚自珍的样子。我知道母亲的想法,一来,这四间瓦房是父母年轻时花费了许多精力修建起来的,和其他两栋小楼一样是他们一生的奖章;二来,虽然他们为两个儿子另盖起了楼房,而我也在南阳安了家,老瓦房实在是用不着了,但这四间青砖瓦房是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场所,寄托着他们的感情,在他们心中是他们人生最后的退路。思忖再三,我也不再坚持起初的想法了。

记忆中的老瓦房,是我还在蹒跚学步时,父亲带领全家建造的第一间房。老瓦房的墙身是用青砖蘸上石灰、细砂和成灰浆,一层层垒起来的,远远望去,青白相间,线条分明。大梁是父亲锯下我家的几棵粗实的洋槐打制而成的,檩条和椽子是姨父从西峡的山中帮忙买来的粗实的老栗木,挡板是爷爷到唐河边的源潭镇买回来的岗柴编成的厚实的箔。房子刚盖起的时候,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颇为壮观。村子里的人们眼中流露出的都是羡慕的目光。来帮忙的二表舅笑著对母亲说:“二妹,这一辈子不用再操房子的心了。”那时候,每当亲友来家,父亲总会搬出一张大方桌,泡上茶叶,邀请亲友坐在宽敞明亮的堂屋里聊天,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我的童年就是在老瓦房的怀抱里度过的。春天,院中的弯腰枣树开出了细碎的米色小花,仿佛给小院戴上了一个漂亮的发卡。我便有事没事地跳到枣树的弯腰处练习跳跃;墙角的椿树粗壮高大,枝叶繁茂,落日余晖像一张大伞罩住了老瓦房的屋顶。幼时,我的身高比同龄人偏低,妈妈便笑着对我吟诵儿歌:“椿树王,椿树王,你长高来,我长长,你长高了做嫁妆,我长长了做栋梁。”起初为了长高,我也曾经凌晨起来,围着椿树绕上三圈儿,盼望着椿树王显灵。几次三番,我的个头儿依然是伙伴们当中最低的,于是便失去了绕圈儿的兴趣。当夏天来临,日头真是太毒了,我便悄悄地爬上树,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把椿胶刮下来,然后粘在一块布上,绑在一根竹竿上粘知了玩儿。秋天,雪白的棉花开了一地,父母忙着摘花,又叫不醒熟睡的我,于是,一把小锁便把我锁在了老瓦房里。待我醒来,找不到父母,可着急了。任凭我怎样哭喊,老瓦房只是默默地抱着我,偶尔房顶掉下来一点儿土给我以回应。直到我哭累了,知道再喊也没用,便倚在窗台上,翘首以盼父母早点回来。有时,白天小院里堆满了玉米,成堆的玉米成了我垒高楼的素材。晚上,遥望着椿树后面的明月,母亲又开始给我讲起了百听不厌的嫦娥奔月和牛郎织女的故事。冬天,房檐下的流冰有一尺来长,我便悄悄地背着母亲用一截儿小棍轻轻地敲掉流冰,含在嘴里像吃冰糕一样来回吸溜。老瓦房承载了我的童年所有的快乐和忧虑。

岁月如一位步履匆匆的老人,从不留恋脚下的风景。我和哥哥陆续长大,父亲便又在老瓦房的后面重新盖起了两座小楼。老瓦房便成了堆放杂物的场所。

我成家后,工作未定,到处漂泊,回家的时间也就变得很少了。奔波的生活,使我对老瓦房的记忆渐渐地淡了下来。

2014年,我决定返乡。当我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再一次站在老瓦房的面前时,我的心里不禁大吃一惊。几年时间里,原来记忆中结实敞亮的老瓦房已变得不再那么光鲜亮丽了。

老瓦房真的变老了。

如今,八九年光景又过去了,在落日衔山时分,我又一次默默地走近老瓦房。此刻,风柔柔地摩挲着瓦片上的青苔,像是在轻轻地翻开岁月的大书。伴我成长的弯腰枣树和高大的椿树早已不见了踪迹,代之的是父亲开垦出的几畦菜地。曾经氤氲着我的童年气息的小院憔悴成了这般模样,我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阵酸楚,莫名的伤感蜂拥而至。

夕阳下,这里像是被遗弃的废墟,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样。举目四望,满眼尽是断壁残垣。在光影斑驳中,青砖瓦片被时光洗礼得渐次暗淡,墙壁上裂开了道道深深浅浅的裂缝,门框、窗棱上黑黄的锈迹,看上去显得疲乏不堪,室内脱落的墙皮,露出黄色的捻草,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举目四望,整座老瓦房沧桑得如同满头白发的父亲。东边的两间房顶早已倒塌,碎瓦遍地都是,旁边散落着折断了的椽子。而未塌陷的两间房也是房顶透亮,蜜蜂们嗡嗡作响,忙着在它的身上钻孔安家;壁虎在洇湿的墙壁上来回爬动,忙着寻找猎物;蜘蛛们则在慌乱中荡着秋千,惊愕地望着我这个“不速之客”。老瓦房像是睡着了,一切对它来说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站在老瓦房的院子里,我感受着老瓦房在无情岁月中的磨蚀,在时光蹉跎中的无奈。物件和人一样,岁月都会给它留下属于它的高光时刻。但是,时代前进的洪流是无法抵挡的,我们只能在这洪流中淘出一些记忆。留下老瓦房,就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老瓦房在,心灵就有一个安放的处所。如果老瓦房没有了,现实中连个可以回忆的物件都没有,岂不太落寞了。

两天的时间,我和哥哥一起除去房顶的土瓦,在姨父的组织下,焊上钢梁,重新搭上了蓝色的钢瓦。老瓦房仿佛睁开了睡眼,像往常过年一样重新穿上了盛装,焕发了生机。

从瓦砾堆中走出,完成了母亲的夙愿,我的心里也释然了许多。院外,前两年父亲重新栽种的那棵香椿树亭亭如盖,碗口粗的树干,笔挺地刺向天空。它一定也有它的一个梦,我在心里喃喃道。

望着修缮一新的老瓦房,我的心里不禁默念道:“老瓦房,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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