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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

2023-05-30本哈明·拉巴图特

读者 2023年10期
关键词:格罗迪克园丁

〔智利〕本哈明·拉巴图特

夜晚的园丁曾经是搞数学的,如今他谈起数学,就像戒了酒的酒鬼谈起酒,既渴望又恐惧。他说,他职业生涯的起步是很辉煌的,但后来,他读到了亚历山大·格罗滕迪克的著作,然后他就放弃了研究数学。格罗滕迪克是位真正的天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他革新了几何学,自欧几里得以来就没有人做到过类似的事情,但后来他放弃了数学。当时格罗滕迪克四十多岁,正处于国际声望的高峰期,而他给我们留下的那份独特又令人困惑的遗产,其冲击波仍在撼动这个学科所有的分支,可他拒绝讨论这个,连提都不想提,直到四十多年后他离开这个世界。就跟夜晚的园丁一样,格罗滕迪克也是活到一半,突然决定抛开家,抛开家人,抛开事业和朋友,隐居到比利牛斯山间,像僧侣似的。这就好比爱因斯坦刚创立相对论就放弃了物理,马拉多纳一拿到世界杯,就发誓再也不碰球了。当然,夜晚的园丁之所以决定抛下社会生活,不只是出于对格罗滕迪克的崇拜。他离了婚,很惨,跟唯一的女儿疏远了,又被诊断出患有皮肤癌,可他坚持认为,所有这些,哪怕再痛苦,跟另外一些东西相比,都是次要的。他突然意识到,是数学——不是原子弹、计算机、生物战,或“气候末日”——在改变我们的世界,顶多几十年吧,我们将无法理解人类的意义。并不是说我们理解过,但情况越变越糟了;如今我们可以把原子掰碎,让第一束光闪瞎我们的眼睛,我们可以预言宇宙的终结,用的只是几个神秘的方程、图形或符号,普通人是不懂的,尽管它们左右着我们的生活。然而不仅仅是普通人,连科学家自己都不再理解这个世界了。打个比方,就说量子力学吧,人类皇冠上的明珠,我们提炼出的所有物理理论中最精确、最美丽、涵盖面最广的一个。互联网背后有它,“手机霸权”的背后也有它,它许诺的是只有神的智慧才能比拟的算力,它已经让我们的世界改头换面到一个认不出来的地步。我们知道怎么用它,它完美地运转着,通过某种奇迹,然而,这个星球上没有一个人,不管活人还是死人,真正明白它的原理,人脑无法应对其中的矛盾和悖论。就仿佛这个理论是凭空落到地球上的一样,就好比它是源自太空的一块独石碑,而我们只是在它周围爬着,不时摸摸它、朝它扔石头和木棍,却从来没有真正地理解它——宛如猿猴。

所以,现在的他把全部精力放到了园艺上。他照料着自己的花园,也为镇上的其他居民服务。据我所知,他没有朋友,邻居都觉得他是个怪人,可我更愿意把他当成我的朋友,因为有时候,他会在我家旁边放上一桶混合肥,作为献给我的花花草草的礼物。我的花园里最老的一棵树是柠檬树,树的枝叶很密很厚。前不久,夜晚的园丁问我,知不知道柠檬树都是怎么死的?假如它们撑过了干旱和病害、不计其数的虫子、真菌和瘟疫的袭击,晚年时,它们会因过度繁盛而死去。一旦抵达了生命的终点,它们会最后结出一大茬的柠檬。那年春天,它们的花苞会迸发出来,绽开巨大的花团,空气中都是它们馥郁的甜香,隔着两条街,你的喉咙和鼻子都会发痒。然后所有果实会一同成熟,把整根整根的树枝压断,再过一两周,周围的地上就都是腐烂的柠檬。多奇怪啊,他跟我说,都快死了,还能看到这样的繁盛。让人想到动物界里,数百万条鲑鱼在死前疯狂交配,而几十亿条鲱鱼用卵和精子把太平洋几百公里的海岸都染成了白色。但树木是种很不一样的生命体,这种过度繁育的景象不像植物,倒像我们人类:无节制的增长,已然失控。我问他,那我的柠檬树还能活多久?他说没法知道,除非砍了它,数年轮。但谁会这么做呢?

(山有木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一书,王 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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