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莉

2019年被称为我国付费自习室元年。带着“自律”的标签，付费自习室一度成为年轻人的“打卡圣地”。这一年里，全国新增了近千家付费自习室。据第三方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付费自习室的用户规模达到310万人，预计2023年用户规模将达到755万人。付费自习室到底能提供什么样的服务，来付费自习室的人都有着怎样的故事？

近几年，随着考编、考研人数不断增长，共享自习室逐渐开始替代图书馆、咖啡厅等传统自习室，成为备考人群的新选择。共享自习室，又叫“付费自习室”，是一种根据时间付费，从而获得自习室“座位使用权”的共享经济形式。这些自习室一般开在写字楼里，整齐的桌子被划分成一个个相互独立的格子间座位，插座、护眼灯则是每个座位的标配，还有无线网络、储物柜、热水、空调、打印机等配套设备。

八小时之外的新选择

高高瘦瘦的小陈戴眼镜，穿黑色运动装，背深灰色帆布双肩包，自带一种校园气息。他说自己已经大学毕业7年了，是一位资深“打工人”，也是一位付费自习室的“老江湖”。为了通过CPA（注册会计师）考试，从2021年春天开始，每到休息日，小陈都会骑共享单车去家附近的付费自习室复习，一直到晚上10点再回家。他在沈阳的一家银行工作，平时工作比较忙，工作日基本没有时间学习；周末、节假日的家中也不适合备考——沙发、床、电视、手机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诱惑。当离家不远的自习室开始试营业后，他就转战自习室，虽然每天要付十多块钱的费用，但“对备考的人来说，时间是最重要的”。两年下来，小陈已经通过6门考试中的3个科目，他希望自己2023年能够再通过2科考试。

小陈向记者解释付费自习室的收费标准和使用心得：“就跟共享单车一样，商家提供座位，我们花钱买在这里的使用时间，有次卡、周卡、月卡、季卡、年卡等各种不同的时长卡，根据自己的需求购买就行了。就像去健身中心消费一样，花钱买在那里的时间和器材使用权。”

对小陈来说，付费自习室是八小时工作之外的一个新选择。他大学学的是管理类专业，毕业后换过一次工作，在现在的单位已经工作5年了。他想考下一个含金量相对高的职业证书，希望对自己以后的职业生涯有所帮助。

第一次去付费自习室，小陈从某团购网站上花14.9元买了一天的“体验卡”，在那里学了一下午，感覺学习效率挺高，就直接办卡了。他平时会买次卡或者时长卡，考试之前的两个月会办月卡。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共去过家附近的四家付费自习室，他最看重自习室的地理位置和整体学习氛围。

小陈在自习室的“同桌”王女士是位80后，一直从事外贸工作。近两年，随着业务合作范围逐渐扩大，工作对外语的要求越来越高。2022年夏天，她在付费自习室办了卡，每周都会抽空去学习充电。王女士说，几年前她就有补习外语的想法，因工作繁忙一直断断续续，复习效果也不明显，这一年的工作相对清闲一些，她就决定到自习室学习。

“脱离学校后，学习完全靠自觉了。”王女士说，起初她是在学习论坛，看到有督促学习的线上小组，大家每日打卡签到，分享学习进度，有一定成效；后来有网友向她分享了一个线上学习自习室，下载一款手机软件，登录软件后可以选择线上自习室，记录学习时间；再后来她了解到，其实除了线上自习室，还有线下的自习室，实地考察几家后，选择了离家较近的自习室学习。王女士认为，选择付费自习室，不仅是“花钱买自觉”，也是“花钱买学习氛围”。“自己一个人在家学习太焦虑了，精力也容易分散。来到自习室，就像回到大学时代，一群爱学习的人在一起，仿佛暂时脱离了浮躁的生活，无论学到多少，都有一种心安的感觉。”王女士说。

在王女士看来，付费自习室很好，空间不大，除了学习没有其他干扰。大家都在积极学习，营造了一种良好的氛围，即便自己心生懈怠，看着周围的人都在努力学习，她也不好意思早走或偷懒。

“我一周至少来一次，自从接触了自习室之后，发现在这儿的年轻人这么积极努力地学习，我感觉自己也显得年轻了。”

不同人生阶段的充电站

晨晨是一个性格开朗的00后女孩。在付费自习室学习了半年的晨晨表示：“在家根本学不进去，没那个氛围，在家里的电脑前一坐下，本能地想玩游戏、刷剧，于是就来自习室复习了。我基本每天都来，一天的费用是15元左右，花钱买学习氛围，我觉得很值。”晨晨说出了一部分备考人的心声，他们选择花钱到付费自习室，或许“买”的就是学习氛围。

晨晨是一名考研“二战”考生，她第一次考研时还没毕业，可以在学校学习，“二战”则在家附近找了一家付费自习室。“虽然自习室要付费，但在咖啡厅、书店自习时也需要先消费，买一杯饮品至少20元。那些地方人来人往，影响学习效果。而在这里，伴随着翻书、写字的‘白噪音，一坐下来就能立马沉浸到学习中去。这里的灯光可以自行调节，每个座位都有电源，用电脑更方便。”

2022年7月从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后，晨晨没有找工作，专心准备第二次考研。父母对她的选择非常支持，除了替她支付辅导班等大额消费外，每个月还会给她2000块钱零花钱。虽然住在家里，晨晨还是感觉到了一定的压力。“即使夏天复习压力不太大的时候，我也不太愿意跟朋友出去，感觉出去逛一天街，即使啥也不买，吃顿饭再看场电影，一两百块钱就花掉了。我现在只跟专职考研考公的朋友联系，大家都在线上互相鼓励，约了等顺利通过考试后再一起出去玩。”

来付费自习室学习是晨晨从一位准备考公的同学那里听来的，同学的表姐2021年在一家可住宿的付费自习室学习了半年，最后成功上岸。晨晨和同学一起去表姐住过的那家自习室考察过，最后还是没有去，而是分别选在了离各自家里近的两个付费自习室。“我们俩还是不太适合那种氛围。我们也怕在一个自习室会忍不住聊天，特意分开学习。”晨晨在这个自习室遇到了一位跟她考同一个学校但不同专业的“研友”。“研友”是工作几年后辞职考研的，每天的作息时间跟晨晨差不多。没有直接竞争关系、共同的报考学校让两人有了更多共同语言，休息的时候，两个人会一起畅想一下考上研究生的情景。“去年那位姐姐是边工作边备考的，准备时间不充分，考试失败了。所以今年她就选择了脱产备考，多一些复习时间，增加自己的竞争优势。”

晨晨所在的自习室有一半左右的人是考研生，其中绝大多数是“二战”考生。还有相当多的人在这里复习考公，小许就是其中的一位。

2020年，小许从辽宁省内某大学毕业，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培训机构当代班老师。工作辛苦，工资不高，她坚持了半年，还是选择辞职了。没了收入，小许回家“啃老”，但条件是考公。从2021年春天开始，小许已经考了十多次试了，考试范围涵盖考公务员、事业单位、教师编……凡是符合条件的考试，她基本都会参加。“考的最好的一次是笔试第二名，进了面试，但总成绩没有翻盘。”

脱产、高强度备考、多次失败，小许感觉压力很大。她也尝试投投简历，起初少而精地投，没有回音，后来干脆广撒网，面试了几个，没有一个是满意的。她把烦恼和压力向父母倾述，父母表示理解，但希望她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好多考试都是只差一点，我爸妈觉得是时机问题，早晚会轮到我的。不过他们也表示会尊重我的选择，说实在考不上就先歇着，韬光养晦，过一段时间再说。”小许给自己定的期限是半年，如果半年内还没有“上岸”，她就先去找份工作。她给自己在自习室续了半年的费用，希望自己的努力会有一个好结果。

开间自习室，是门好生意吗？

每天早晨8点，林岩（化名）的付费自习室就会准时迎来第一位顾客，直到晚上10点，还会有人在自习室内“挑灯夜战”。根据林岩的观察，店内的学习氛围随着各项考试的临近会有周期性变化。研究生考试、公务员考试前一两个月是最“火爆”的时间段。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全身心努力。她发现，在她的自习室全职考研考公的十多个人当中，有那么三四个月卡客户从来没能待满一整天。“当然，也不能单纯从时间上来判断一个人的学习态度和学习效率，但有一些人的学习态度确实没有那么端正。”

林岩曾是一位付费自习室的用户，2021年年初，她成为一家付费自习室的老板。林岩是沈阳市某所高校的研三学生，她自己是“二战”上岸的。初试前的冲刺阶段，林岩在一家付费自习室苦学了三个月。考上研究生后，有朋友向她咨询付费自习室的事，她突然想到，自己为什么不能开一个付费自习室呢？她学的是艺术类专业，时间相对自由一些。更为重要的是，林岩的亲戚有套商铺正在待租中。“我姨家的那套房子离地铁2号线很近，之前租给一家小的广告公司，房子的装修设计就是那种有隔断的开放型办公室。我提出来想开个付费自习室，我姨说两年之内不跟我收租金。所以我开这个自习室的压力不大，也有点玩票性质，想着实在没有客人我就把它当成工作室，可以约同学和朋友来玩。”

2021年春节过后，林岩的自习室正式开业了，成本主要就是购置一批舒适的桌椅，再适当装修一下。她有选择性地在团购网站上发了广告，更主要的还是在自媒体上宣传。林岩的自习室大概有40多个座位，提供热水、咖啡、零食，以及打印机等设备。“其实每间自习室的环境和价格都差不了太多，当时来的多是考公考证的，考研的要到暑假才開始多起来。”

现在开自习室的门槛比较低，但不是说租一个房子、放几张桌子就能成功，它很看重个人的运营能力以及策划管理能力。毕竟这在管理上很耗费时间和精力。林岩会特别留意那些“长期客户”，他们全职考研考公，每天早来晚走，时间相对固定。林岩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请他们帮忙当管理员，帮她照顾一下自习室，相应地，她会给他们免单，甚至给他们发红包补贴。

为了给自习室营造出好的学习氛围，林岩慢慢摸索出门道，尽量选学习态度端正的人来做管理员。“一开始设管理员这个岗位，单纯是为了帮我处理一些事情。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管理员完全可以带动我们整个自习室的学习气氛。一些来看场地的学生，可能因为觉得没有学习氛围而选择离开。起初我以为，学习氛围就是环境和配套设施。后来发现，学习氛围其实是一种紧迫感。你自己在家里学习的时候，没有人在你身边做对比，你不知道别人的状态和进度。你可能学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很有效率，也可能是偷了一会儿懒就觉得自己很堕落。如果没有一个对比和参照物，心态很容易失衡。但是如果你经常在一个自习室学习，能看到别人的状态，你心里会有一点儿谱。这种对比和参照，会让你不自觉地向更优秀的人靠拢。”

和其他自习室一样，林岩自习室茶饮区的留言板上写满了“今天也要加油”“全力以赴”“星光不问赶路人”等各种励志标语，并标注了后续半年内要进行的重要考试。在这里学习的年轻人则在便利贴上写下寄语，贴在属于自己的“格子间”里，每张便利贴都是一个故事。有人写下了自己的目标院校和专业，表露出势在必得的心志；有人希望顺利考到女朋友工作的所在地，尽快结束异地恋；也有人是第一次考研就来到这里，想要“一研为定，一战成硕”。

在沈阳，付费自习室包月贵不贵？记者在网络平台随机查询了沈阳10家自习室的价格，月卡优惠之后的价格是350块到500块不等，按小时则是一小时3到4块钱左右。对于年轻消费者来说，来付费自习室学习，既考验着恒心，也考验着钱包。很多年轻考生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或优渥的经济条件，这也让自习室行业很快触碰到了“天花板”。

林岩表示，“自习室面向的群体以脱产学生和职场新人为主，坦白讲，他们都比较倾向于性价比高的自习室，对于价格比较敏感，所以导致客单价不易提高。”不同的生活境况决定了考研考公人不同的学习节奏，有人选择细水长流，有人选择突击攻破。

在林岩看来，能够选择为学习空间付费的，都是对自己要求特别严格的人，他们希望花最短的时间跨越目前最想跨过的阶段。顾客不是365天都在考试，但是有的人年年都能看到，他们会在某个时段来这里学习。比如备考CPA的老顾客，备考的5年间，在每次考试的前两个月就来报到了；还有一些熟客，在这里学习考上研，读研时快到期末就回来学习，快毕业了就来准备毕业论文、应聘，重要的人生阶段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在自习室度过。

林岩自习室的两年免租期快到了，她也面临着毕业、择业等人生选择，她要好好考虑一下是否继续开付费自习室。但林岩肯定地说：“我特别怀念自己考研前在自习室学习的那段时光，算是人生中的一个高光时刻吧。即使我以后不开付费自习室了，我应该也会是它的忠实用户，毕竟我在这里度过了那么努力又有意义的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