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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女博士

2023-05-26陈文焕

大学生 2023年5期
关键词:雨润中国科学院大学

陈文焕

研究数学到底有多难?数学专业女博士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带着这个问题,中国科学院大学记者团走入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的一间办公室。

没有想象中难

中国科学院大学2018级硕博连读生陈奕梦的工位上,电脑还未进入睡眠状态,电子桌面上深灰的底色把白字衬得干净瞩目:Perfection is not when you have nothing to add. It's when you have nothing to take away.

“可能它也没有那么难。”中国科学院大学2020级博士研究生陶菲停顿了一下,“只是在刚接触的时候,会觉得学不懂,但随着知识积累得越来越多,熟能生巧,就发现再回去看以前的课就没那么难了。”

屏幕的那一侧,是一个穿着黑色礼裙,头后扎着与之配套的黑色蝴蝶结的女生。如今博士三年级的她在研究复分析和Teichmüller空间。她形容起自己的专业来有些兴奋:“复分析是一个非常美的东西,它像鬼斧神工一般,存在于自然界之中,数学家的作用就仅仅是把它发现出来。”

西兰花的花纹、多肉花瓣、海岸线和闪电,这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东西却有着同一个性质,自相似性。对准某一个局部,无限次放大,你会惊讶地发现它和原来“长得一样”。“在数学王国里学知识点,宛若在宇宙中挖宝藏,我会觉得这个东西好神奇啊。”尽管有人觉得“挖宝藏”的过程枯燥而可能一无所获,但陶菲说:“有的人更习惯枯燥。”她并不排斥和人打交道,只是觉得跟数学打交道更自在一点。

中国科学院大学2021级博士研究生许戈辉来自山西晋中,与本科自愿选择数学的陶菲不同,高考填报志愿那年,数学只是她的第三志愿,前两个专业是计算机和会计。在得知自己今后4年要学习一个“纯粹研究数学”的学科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吃不消、搞不来”。

然而,真正步入专业学习之后,许戈辉发现它并没有“传闻看起来那么可怕”。“信息与计算科学”与“数学与应用数学”是数学大类下的两个细分专业,后者更偏向数学理论,许戈辉被调剂到的前者更偏向计算机科学。

“当你深入其中的时候,你会发现数学其实有比较有趣或者吸引人的一面,也不是说在里面的人就一定有多厉害。”许戈辉说,“不只是数学,每一个学科都有很深奥的部分,隔行如隔山,我们在面对一个东西的时候,不知道它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可能会带来一些无知的恐惧。”

当时,站在保研岔路口的许戈辉并没有“将来一定要读博”的想法。来到中国科学院大学以后,她和身边很多优秀的同学一起学习,渐渐觉得自己“不应该停下探索的脚步”。有一次,她在写一篇论文时没有想清楚其中推导的细节,卡了很久都没有进展,便去找师兄求助。“大家就直接找了一个教室,在黑板上开始进行一步步地推导,差不多写了三四块黑板,把这个思路从头到尾理清楚了。”许戈辉说,“我记得那天走出教室天都黑了。”那次后,她把疑惑的地方彻底搞懂了,也坚定了内心“继续读博”的选择。

2019年,研究生一年级时,因为把做科研的压力想象得“过大了”,路雨润放弃了硕转博的资格。后来,她接触到了生物信息学方向的課题,在上手做科研一年后,她心里有了确定的答案——报考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的“申请-考核”制博士。

她不是没有担心过失败。“但我发现如果我考不上博士,遗憾的是我还有很多想法没有去实现,所以如果就这么转行的话,会觉得很不甘心。”现在已是中国科学院大学2022级博士研究生的路雨润说。

不甘心的原因,或许可以追溯到她幼儿园的时候。由于父亲很早就开始有意给路雨润做数学益智题,摆木棍、故事书都激发了她极大的兴趣,还没上小学时路雨润就把一年级的奥数题做完了。上了高中后,她曾考出“总分第一,语文不及格”的成绩。

去年9月,她如愿得以继续研究胰腺癌相关课题。“哪怕最终能帮到一个实实在在的病人,我就觉得做的研究很有价值、特别有意义。”

真实的读博生活

不少人因为听说读博很“难”,而对这条路望而却步,或许只有真正踏上这条路的人,才知道“硬币的另一面”并不是非黑即白。

“最忙的时候,能忙到什么程度?”

“我最多的时候一个星期开了10次组会。”路雨润说,“然后同时要上课,有3个不同的课题,多线并行,非常忙。”

“但是,只要你做起来,就会很兴奋很开心的。”路雨润回忆起一个晚上。那是她晚上11点刚离开办公室,在回宿舍的路上给妈妈打电话。完成了一整天高强度工作了之后,她跟妈妈打电话聊到一篇论文:“我发现我聊到这篇论文的时候,那两三分钟的时间,我的情绪非常高亢,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跟别人分享我看到的好论文。所以我觉得,能让我在这么忙碌的状态下还能很开心的原因,就是热爱。”

“我不是那种特别刻苦的学生。”家在湖北十堰的李梦甜说。本科毕业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数学系,李梦甜在2018年来到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成为一名硕博连读生。现在的她,早上8点多起床,9点到工位,上午写代码、分析数据、看前一天跑程序的结果,中午12点去吃饭,午休后大概两点半回工位,看论文、写论文;晚上六七点钟吃个饭,在院子里散散步后继续回工位写论文,或者在B站上看网课。

在学了统计学之后,李梦甜意识到生活中很多时候必然性隐含在偶然性之中:“像大数定律,就是如果你观测一个随机事件的结果,观测的次数非常多的话,它的均值的极限是会收敛到一个确定值的;还有小概率事件发生一次的概率虽然接近0,但试验1000次会发生至少一次的概率就接近1”

作为一个忙碌在数学王国里的女博士,李梦甜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自学过了法考——这是她每天晚上“把网课当连续剧看”点滴累积的结果。“如果你自己内心真的想做这件事,那其实空余时间还挺多的,比如把看剧换成看网课的视频。”

李梦甜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因为“不会把事情推到最后的截止日期”才做,所以她的焦虑并非来源于时间的不足。“有时也会有情绪,但不会对我的执行力有什么影响。”

把日常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人,和依据自身状态随机调整工作的人,都可以在数学王国里占一席之地。自由,是采访中出现的第二个高频词。

本科就在中国科学院大学念书的陈奕梦觉得,数学人的生活状态比较自由,因为不用在实验室打卡,她可以自己安排时间。她喜欢对于时间的掌控感,就像她在中学时会对一道题探究自己的解法:对一个方程,她会去理解方程的直观意义;学圆锥曲线时,她去网上搜动态模型图,理解公式中的几何意义。“这个感觉很有意思。”

今年,她面临博士毕业。“现在想来(读博期间)还是快乐居多的。虽然肯定过程中会有压力,然后感觉自己也衰老了一点。”她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但平时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讨论学术,都挺快乐的,身边的人都很真诚、很纯粹。”

中国科学院大学2020级硕博连读生吕敏瑞坦言,自己在“不想干事”的时候,会采用跑步和刷剧的方法自我调节。“我比较喜欢一次性刷完一部剧的沉浸式快感,也喜欢悬疑类或有深度的生活剧,像去年的《开端》就挺好看。”

但是“每年剧情良心的剧并不多”,在主要科研任务遇到瓶颈时,吕敏瑞会去国科大实景课堂找喜欢的课。“一些好老师上的课比看剧有意思。”她说,“比如中国科学院大学专任教师、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研究员赵亚溥在实景课堂上的《连续介质力学》课程听起来就非常有趣!”

用这种方法解决掉了情绪,吕敏瑞就专注做事。大一时候的她,坚持背单词的天数最高只有25天,现在,她每天都会跑3?5公里,从2019年开始做瑜伽,至今累计2万多分钟。“意志力是可以通过培养获得的,坚持一些小事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吕敏瑞笑着说,“当你一天啥也不想干时,到了晚上至少可以想‘今天还跑了步,还健康投资了一把。”

坚韧是自信的前奏

因为在高考中“超常发挥”,吕敏瑞在临近大学开学的整个暑假都“非常焦虑”,大一上学期一进来整个人都是懵的。“积分不知道是个啥,线性代数也不知道学了个啥,作业不会做,持续一两个月就是没有听懂课的状态,天天处在焦虑中。”每天都在担心挂科的吕敏瑞,没有办法只好“啃书”。她看一遍看不懂,就再看一遍,“有限覆盖定理的证明最后看了8遍才有点懂了”,上课听不懂的就追着答疑助教软磨硬泡。结果出人意料,吕敏瑞那个学期期中考试线性代数考了99分。“那一次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至少证明了我还是有可能学会数学的。”

大学是价值观形成的重要时期,吕敏瑞也同样对未来产生了迷茫的情绪,于是她给中国科学院大学专任教师、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员邢志忠发邮件请教。“他说你不用着急,人生该放弃的东西是比你该抓住的东西多得多的。”吕敏瑞说,“当时这句话给我的启发很大,未来如何,其实不必过早预设它;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手上的事情做好。”

“焦虑的反义词是专注。”彭浩蓝坚定地说。她是中国科学院大学2018级硕博连读生,目前在控制实验室研究关于随机系统的控制问题。令人意外的是,8年前,她还是某高校一名外语系的本科生。

由于当时尚未有文科学院往理学院转专业的先例,彭浩蓝为了在大二转到数学系,自己列了一个3年内学完4年本科数学课的计划表,找到了时任数学院长。她高中是学理科的,加上当时数学院的老师被她的诚意打动,数学院长为她担保同意大二转专业到数学院。

“我大学发现自己对语言没有天赋,脑子里突然就萌生一个念头:很想学数学。然后当时有一部电影《美丽心灵》,里面有一幕是著名数学家约翰·纳什每天在宿舍的一块大玻璃上推导公式,完全沉浸在他的世界,我当时很受震撼,有一种纯粹的感动。”

由于时间排不开,有些课她只能自学,彭浩蓝对此感觉“蛮痛苦”。她打开浏览器,搜索常微分方程的电子课,找到了一个年代久远、画质感人的视频: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板书隐约可见,甚至有时只能听到老师的声音。“我真的是一帧帧去抠,有能看清笔记的地方赶紧暂停下来,抄完基本上知道老师写了什么,再从头听一遍。”她抄了好几本笔记,最后考试结果还算理想。

“我的语文全靠数学”

“当听到别人说‘你是数学女博士好厉害的时候,你的反应是什么?”

“我会有点不好意思吧,因为数学只是众多学科之一,每个领域也都有博士生,术业有专攻,最后能不能成为厉害的人,还是看个人的努力。”中国科学院大学2018级硕博连读生史若诗说。

其他的受访者有的把自己划到“厉害的那拨人”之外,有的回答“无力反驳”,还有的只是“笑笑”。越是在数学王国里多待一阵、多爬一節梯子,就越是对知识、对自然有了更多一分敬畏,这是她们身上的共同点之一。

“相比于复杂的世界,学数学更容易让我感到快乐。”史若诗说。从小不爱背课文的她,被“学懂一个公式就能解决一堆问题”的数学所吸引,后来在竞赛的过程中,逐渐明白了数学的有章可循,也让她收获了人生的第一个奖牌。

慢慢地,数学的思维习惯也搭建起了史若诗的生活。她的“语文全靠数学”:在写作文的时候,她会先按点列好小标题,然后往里面填例子佐证;在做学生工作的时候,她习惯不断思考团队有什么已知条件,还缺什么工具;她的规划本会按每年、每月到每周细分,仿佛人生就是一道大的数学题,写完“解”字后每步都要标好“一、二、三、四”才安心。

史若诗的研究方向是金融建模与控制,她坦言金融中的问题有太多随机性:“焦虑更多来源于未知,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但数学是清晰、纯粹的。”

正值毕业季的她,最近面临着找工作、写毕业论文的“双重困难”,即使在过年期间每天的待办清单也很满。但每当回到数学问题里时,总能让她稍稍喘口气。在史若诗的桌子上,3个带着简笔画的橘子吸引了记者的注意。最左边的那个橘子被画上一个卡通人物,它左手端着可乐,右手拿着薯条,肚子圆滚滚的。下面写了一行小字:双手握住简单的幸福。

责任编辑:朴添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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