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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内经》的两部早期英文译本*

2023-03-16

关键词:内经译介黄帝内经

杨 渝

《黄帝内经》 (简称《内经》 ,含《素问》 与《灵枢》 两部)是中国医学基础理论的奠基之作,亦是西方学界了解中国医学理论的基础。晚明在华耶稣会士就用拉丁文向欧洲学界介绍以《内经》 为核心的中医理论和医疗技术,至20世纪已有法文①Wieger S.J., Leon, Histoire des Croyances religieuses et des Opinions philosophiques en Chine depuis l’origine jusqu’à nos jours, HiëQ'hieii, flo——Men——fou, Chiné, 1917.和德文②Hübotter, Franz, Die Chinesische Medizinzu Beginn des XX.Jahrhunderts und ihr historischer Entwicklungsgang, Leipzig: Verlag der “Asia Major”, 1929.的相关介绍。英文译本出现得相对晚些,1949年,在世界著名医学家斯格里斯特(Henry Sigerist, 1891——1957)的推动下,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医学史研究所翻译出版了英文世界的第一部《黄帝内经·素问》 的节译本,译者是该所研究员伊尔扎·威斯(Ilza Veith,1912——2013)。她解释自己的翻译初衷是“在中国,《内经》 被视作是现存最有影响力的医学经典,收入《四库全书》 ,因而有必要将此书介绍给西方人。对西方学者而言,了解古老的中医典籍固然重要,但中文实在难学,译成西文的中医书籍少之又少”③Veith, Ilza, The Yellow Emperor’s Classic of Internal Medicine, Baltimore: The Williams & Wilkings Company, 1949.此为节译本,威斯翻译了《素问》前34章。关于威斯及其译本的研究参看:方廷玉、张清怡、刘平:《评〈黄帝内经·素问〉第一部英译本》,《翻译与传播》 2021年第 1期,第17——27页。。自此,《内经》 的不同英文译本陆续面市,目前已发现29部《内经》 英文译介文本。④杨渝、陈晓:《黄帝内经》英译文本分类述评(1925——2019),《中医药文化》 2020年第3期,第35——45页。笔者最新研究显示,《内经》英文译介文本多达29部,将会有新的论文呈现。然而,中国学者在此译本的参考文献中发现威斯的翻译是参考了该校前运动医学教授皮尔斯·道森(Percy Dawson,1937——1970)于1925年发表的一篇与《内经》 相关的论文。①王吉民、傅维康:《中国医史外文文献索引(1 682~1965)》,上海:上海中医学院医史博物馆,1966年,第165页。此外,笔者在其参考文献中还发现,1925年德国汉学家阿尔弗雷德·佛尔克(Alfred Forke,1867——1944)的专著《中国人的世界观:他们的天文学、宇宙观和物理哲学思考》 (The World——Conception of the Chinese: Their Astronomical, Cosmolo——gical and Physico——Philosophical Speculations,简称《中国人的世界观》 )②Forke, Alfred, The World——Conception of the Chinese.Their Astronomical, Cosmological and Physico——Philosophical Speculations,London: Arthur Probsthain, 1925.,以及其他几部稍晚出版的著作都涉及《内经》 的相关信息。

近年来国内学界的《内经》 英译史研究蓬勃兴盛,中医翻译界对《内经》 英译史的研究大多以道森的译介为源头,但鲜见全面深入的研究,③兰凤利:《〈黄帝内经素问〉的译介及在西方的传播》,《中华医史杂志》 2004年第3期,第53——56页。重要的原因或许是这篇译介踪迹难觅,连哈佛大学医学院馆藏本也出现丢失的情况。佛尔克的译文更是鲜有人提及。本文在梳理两部译文的翻译简史的基础上,通过对底本、术语和译文错误的比较研究,分析译者的翻译动机和对中医认知的切入点,以期探讨中医知识西传中所存在的特殊面相。

一 东西方生理学的碰撞:皮尔斯·道森的《素问》 英译文

加拿大人道森是美国运动医学的先驱,1898年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生理系获得医学博士学位,留校任助教,其间去哈佛大学神学院学习并成为一名神论牧师。1913年,道森离开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进入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校区生理系继续他的研究,研究方向聚焦于运动生理学和工业生理学(industrial physiology,或称职业生理学)。1935年8月前往莫斯科参加“国际生理学大会”后在苏联居住一年之久,考察并研究了苏联体育教育及运动生理学,发表了苏联“体育文化”的论文。④Dawson, Percy M, “Physiculture” in the Soviet Union, Research Quarterly.American Physical Education Association, 8:1, 1937,pp.33——45.1947年受聘为斯坦福大学讲师。道森曾担任美国生理学会老年生理学家委员会主席,1964年获美国运动医学会(ACSM)荣誉奖,⑤王银泉、余静、杨丽雯:《〈黄帝内经〉英译版本考证》,《上海翻译》 2020第2期,第17——22页,第94页。1970年去世。

1925年,道森在美国《医学史年鉴》 发表题为“《素问》 :中国医学的基础(Su——Wen, The Basis of Chinese Medicine)”的论文,⑥Dawson, Percy M, “Su——wen, the Basis of Chinese Medicine”, Annals of Medical History, vol.VII, 1925, pp.VII: 59——64.即本文重点讨论的译文。迄自1898年成为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助教,到1944年的半个世纪里,道森共计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并出版了一系列专著,从其研究成果考察,道森一生专注于运动生理学教育与研究,其中还有一篇生理学史的论文。⑦Dawson, Percy M, “Semmelweis, an Interpretation.” Annals of Medical History, 1924, vol.6, no.3, pp.258——279.问题是,这位与中国和汉字没有任何交集可能的美国生理学教授,他为什么要翻译一本一般中国人都无法理解、而他更无法读懂的用汉语书写的古代医学文献?他又是如何写成他的论文的?

道森选择此课题应该受到两位学者的影响,一位是世界著名科学史家乔治·萨顿(George Sarton,1884——1956)。1918年,道森在一篇论文中表达了自已对萨顿的仰慕之情,特别提到萨顿主张将科技史单独进行研究的观点,以及他提倡的“新人文主义”思想对他们这一代研究者所产生的影响。⑧Sarton, George.“The New Humanism”, Isis,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The History of Science Society, vol.6, no.1, 1924,pp.9——42.生理学史是道森在生理学研究之外的的第二专业,他曾撰写过一篇生理学史的论文,①Dawson, Percy M.“An Historical Sketch of the Valsalva Experiment”, 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vol.14, no.3, 1943, pp.295——320.道森坦言自己的生理学史写作是在模仿萨顿的历史学研究方法。②Dawson, Percy M, “University Ideals and Their Limitations”, 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 vol.47,no.1223, 1918, pp.547——556.道森对医学史研究的兴趣指引他与《内经》 相遇。1923年,道森在芝加哥大学的海顿(A.E.Haydon)教授提示下注意到一本法语专著《中国宗教信仰及哲学观点通史》 (Histoire des Croyances religieuses et des Opinions philosophiques en Chine depuis l’ori——gine jusqu’à nos jours)③Wieger S.J., Leon, Histoire des Croyances religieuses et des Opinions philosophiques en Chine depuis l’origine jusqu’à nos jours, HiëQ'hieii, flo——Men——fou, Chiné, 1917.,其中有一个章节“《素问》 ,古代生理学与心理学的缩影(Le Sou——Wenn, Con——dification de la Physiologie et de la psychologie Antiques)”④在目录中,戴遂良采用了“ Le Sou——wenn.Codification de la physiologie et de la psychologie antiques”(《素问》,古代生理学和心理学典籍)。,这个标题对一位关注生理学史、并致力于医学科学知识的写作和普及推广的教授必定会产生极大的吸引力,“这本书我从未见过,我的医学和科技读物的读者们大部分也肯定不知道”⑤Dawson, Percy M, “Su——wen, the Basis of Chinese Medicine”, Annals of Medical History, vol.VII, 1925, pp.VII: 59.。当他发现这部汉语典籍至今没有英译本时,便欣然决定将法文译本转译为英文。

法文章节“《素问》 ,古代生理学”就是道森英译文的底本,其结果是生产出一篇西方现代生理学家理解下的东方古代生理学思想的译作。

二 英法译本的比较:批判性思维

法文《中国宗教信仰及哲学观点通史》 一书的作者是法国著名汉学家戴遂良(L.Wieger S.J.1856——1933),他曾在中国担任过传教士。

此书按教材体例编写,第四十一课标题为“《素问》 ,古代生理学”(“Le 素问Sou——Ween, Physiolo——gie antique”),全文共计6页。戴遂良将中国医学放在哲学的思维框架下探讨,他概括性地阐述了东方医学的核心知识,指出中医学是在道教理论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其基本理论包括阴阳、五行、五藏理论、药学和针灸思想。戴遂良对所其译述的《素问》 核心理论展开了全面的批判和否定,他明确否认中国人在哈维之前发现了血液循环,认为《素问》 所提到的血液循环只不过是中国人宇宙观中循环思想的一种延伸。

生理学家道森初次接触中国古代医学理论,在翻译结束后仍存疑难之处无法解决,便与戴遂良联系请求答疑解惑。道森是以论文形式发表他的译介,在启首部分增加了两段引语,介绍翻译的缘起,并向帮助他润色的专家致谢,其中就有戴遂良。道森的译文基本上保留了戴遂良法译本的结构,只作了略微的修订,1.除去法文版的五处分节符,改为一个完整的篇章。2.英译文增加了两个附录,第一个附录图文并茂,说明《素问》 中阴阳理论、五行理论和五藏理论,其中的阴阳图取自法文底本,而五行和五藏图为道森自己绘制;第二个附录是道森整理的五藏理论对应表格。

除了结构不同之外,译文的术语还存在着一定差异。法语与英语相似度较高,除了音译术语需要按照英文习惯进行调整以外,其他直译或意译的术语基本上只需要直接采用原文。比如:

表1 中、法、英译本核心术语对照一览表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份法语底本中,只有“阴”“阳”“气”“神灵”“真灵”采用了音译策略,而“神”则采用了音译+直译的策略。其他术语基本都采用了直译、意译、释译法,减少音译对译文整体理解的影响。目前,“yin”“yang”“qi”已经成为英语单词收入词典,但“神”“神灵”“真灵”的译法仍不统一。在2022年WHO发布的最新中医术语标准(WHO international standard terminologies o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中,“神”被译为“spirit”,而“ 神灵”和“真灵”则并未收录。中医术语英译标准化仍道阻且长。道森在转译的英文本中删除了法语底本中引用的中文,导致一部分术语仅凭音译或直译比较难以辨认。例如mystery所对应的“玄”;chen——ling所对应的“真灵”;transcendental machine所对应的“神机”、apogee、diminution、termination所对应的“太”“少”“厥”等。道森不懂中文,因而会将戴遂良法语译介中的错误原封不动地转译到英文中。不仅如此,他在英译过程中还产生了新的错误。

1.时代考证错误

戴遂良认为,《素问》 虽成书在西汉初年,但部分章节应该更早,“晚于老子所生活的公元5世纪初,但从结构来看要早于4世纪末”,这一判断的依据是“《内经》 所根植的五行理论在这一章中还只有相生关系,没有相克关系,而五行相克是公元4世纪由邹衍所提出的”。邹衍为公元“前”4世纪的人物,但原文的叙述中并没有在4世纪前加上表示公元“前”的av J.C,因此,导致时间相差八百年左右。而西汉(公元前202——公元8年)初年应该是公元前3世纪初,老子(公元前571年——公元前471年)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中后期到前5世纪中后期。作为精通中国先秦史的汉学家,戴遂良不可能分不清公元前与公元后;如果是笔误,不可能整段论述中时间线都出现混乱。因此,此处的时代考证错误应该属于戴遂良的认知错误。时间线上的混乱同样出现在英译文中。

2.五行术语翻译错误

戴遂良将五行翻译为:substance végétale(植物)、feu(火)、humus(腐殖土)、substance minérale(矿物质)、eau(水)。其中的第一行“木”被翻译为substance végétale,而没有用更直接的对应词bois;“土”翻译为humus,没有用terre;“金”翻译为substance minérale,没有用“métal”,术语翻译准确度不高。道森首先打乱了五行排列的顺序,译为fire、vegetable substance、metallic substance、earth、water,使五行生克关系完全紊乱。其次,他将végétale误译为英文的vegetable(蔬菜),一个字母的差异,导致五行理论与蔬菜种植产生了奇妙的联系。道森在文末增加的附录中同样采用了这样的排序,也保留了误译。

3.阴阳概念理解错误

道森的英译文补充了两个附录。第一个附录在解释celestial wheel(天气)时有这样一段解释:“阴(积极,光明,热,膨胀,男性气质,刚性)和阳(消极、黑暗、冷、收缩,女性气质,柔性)。”显然,道森颠倒了阴阳概念的内涵,对读者产生严重误导。这个错误并不存在于法译文本中,是道森转译英文时产生的。

4.对中医理论理解的偏差

戴遂良并未说明他所选用的中文底本,因此很难判断他对《素问》 的误解是来自于底本,还是他研读文献产生的理解偏差。例如,在讨论五藏的脾胃部分,他只论脾而不知胃。戴遂良是从哲学层面理解《内经》 ,因而会从中国人对生命与自然关系思考的角度进行探讨,他将五运六气理论与阴阳五行理论合为一,译文中还涉及古代天文历法中的运气理论,根据天文历法可推算出一个具体年度和季度的气候、物候、人体生理反应及疾病流行的情况,并据以决定防治方针;戴遂良演绎出五行理论或运气理论就如同将“轮盘”(wheel)机械地划分为五个部分或者六个部分,而历法就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将“轮盘”划分为360等份。戴遂良认为两千多年来中国人以这种时间推算法进行算命。

在医疗技术层面,戴遂良对《素问》 所呈现的中医体系基本作了全盘否定,例如,认为切脉完全是凭空臆断,连基本的经验主义都算不上;他批评针灸的效用,认为针灸作用于藏腑的原理,就像是给懈怠的老牛来上一鞭子,靠皮肉之苦来刺激藏腑重新正常运转,恢复平衡;针灸治病其实全凭想象,病人接受了治疗,心理得到安慰,靠天然的自愈力恢复健康;中国人并没有在哈维之前发现血液循环,因为“如果真的发现了血液循环,就应该发现心脏供血、血液在动脉和静脉中循环往复及心脏瓣膜作为阀门的作用”①Wieger S.J., Leon, Histoire des Croyances religieuses et des Opinions philosophiques en Chine depuis l’origine jusqu’à nos jours, HiëQ'hieii, flo——Men——fou, Chiné, 1917 :p.317.。

道森忠实地转译了戴遂良全盘否认中医理论的观点,并在英译文中制造了更多的错误。显然,他真正在意的并不是《内经》 中所积累的东方智慧,而是为了彰显现代科学即生理学在与古典生命知识碰撞时所拥有的绝对优势,他翻译思维中有着强烈的科学主义优越感,他的译文和翻译思想在英语世界中成为了解《内经》 的起点,对《素问》 的第一个节译本译者伊尔·萨维斯(Ilza Veith)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内经》 英译文的第一位译者道森对中国文化的错觉和中医知识的疏离感是十分明显的。

三 阿尔弗雷德·佛尔克的《素问》 译介

1926年,萨顿在其主编的《科技文化史杂志》 (ISIS)上发表了一篇书评,称道“这本极具价值的书早已应该出版,因故延迟多年,如今终于重见天日”②Sarton, George.“Forke, Alfred.The World——Conception of the Chinese.Their Astronomical, Cosmological and Physico——Philosoph——ical Speculations”,Isis,1926,Vol.8,no.2, pp.373——375.。该书是德国汉学家阿尔弗雷德·佛尔克所著的《中国人的世界观》 ,分为四个分册:《寰宇》 (The Universe)、《天》 (Heaven)、《阴阳》 (Yin and Yang)和《五行》 (The Five Elements),其中《阴阳》 和《五行》 中的部分内容取自《黄帝内经》 ,这是英文世界与道森英译本几乎同时出现的另一篇《内经》 的英文译介。

佛尔克是德国汉学家,1890年至1893年间担任德国驻华使馆汉语翻译。1903年,出任柏林东方语学院(Seminar für Orientalische Sprachen)教授,1918年兼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东方语言文学阿加西荣誉教授”(Agazzis Professor of Oriental Language),1923年成为汉堡大学汉文教授。佛尔克极具语言天赋,热爱汉语文化,主要研究中国哲学,著述颇丰,有《中国诡辩学派》 (Chinese Sophists)、《论衡》 (Lun Heng)、《衙门与邸报》 (Yamen and Press)等。①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近代来华外国人名辞典》,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147——148页。他的汉学研究专著《中国人的世界观》 完成于1918年,因“一战”缘故,直到1925年4月才出版。②1918年前后,佛尔克正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任教,此书原本应由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Semincentennial Pubulicatios出版,然而,恰好在1918年,美国总统威尔逊发表《十四条和平宣言》,德、奥投降,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身为德国人的佛尔克因此受到牵连,以“凭空臆想的反美行为”(imaginery inimical acts against the United States)被学校驱逐,出版社也随即退回了书稿。佛尔克汉学功底深厚,《中国人的世界观》 从上古《尧典》 起至宋代的文献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将中国“古代思想”(以先秦为主)与书中所设定的“现代观念”(11——12世纪,宋代)进行比较,全面呈现中国“古代”的宇宙观、时空观、生命哲学、医学理论和科技思想。为了让读者更加深入理解中国古代文化,他对正文中中国古代典籍中的重要引文进行了英译,脚注则采用中文原文的形式,形成双语对照,这一点让萨顿尤为赞叹。这部专著堪称汉学研究的精品。

在第三分册《阴阳》 和第四分册《五行》 中,他从《书经》 开始讲起,分析从上古时期以来五行理论在中国的广泛应用。在《五行》 这个部分,他通过缜密的考证坚决地否定了当时西方甚嚣尘上的五行理论匈奴/突厥起源说,得出结论:“总之,我们无须再费心去寻找中国古代理论的外来起源”(“Con——sequently, we needn’t look for a foreign origin of the Chinese theory”)③Forke, Alfred.The World——Conception of the Chinese: Their Astronomical, Cosmological and Physico——Philosophical Speculations,London: Arthur Probsthain, 1925, p.244.,力证五行理论的中国起源说。

佛尔克在梳理道家思想中的“五行”理论和“阴阳”理论的源流时对《素问》 进行了译介,取材于《阴阳应象大论》 《厥论》 《病能论》 等,用以佐证《书经》 和《道传》 中关于“五行”和“阴阳”理论在中国传统医学中的应用。他详细介绍了五行理论的创始、发展和在道家学说、天文学及医学中的广泛应用,并深入探讨五行相生和相克理论,将其与其他各国的相似理论进行对比,追根溯源,确认了中国古人在五行理论上的原创性。作为精通中文的汉学家,所引述《素问》 文字时采用的是中文底本,从他游刃有余的引用和阐释可以看出他对中医古籍的熟悉和对中医理论的掌握。

佛尔克提炼的中医五行理论表格中术语翻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例如,将中医的“五藏”这个概念译为更容易被西方理解的“五脏”,但在术语列表中,佛尔克在每一脏后括号标注了其相生之脏,提示读者将中医的藏府概念与西医学的脏腑概念区别开来。他这一以源语为中心的翻译原则,在西医学术语“袭取”中医术语导致中医知识体系被部分消解的现状下,尤其值得中医翻译实践及研究者尊敬和深思。

但佛尔克的术语翻译不准确处也很多。以“五气”和“五体”为例: “气”在今天基本上以音译“qi”作为译文并称为一个独立的英语单词。但在确定以音译为名之前,“气”走过了很长的英译标准化之路,曾被译为“air”“energy”等,但都无法涵盖中医“气”的内涵。与道森的译介不同,佛尔克将“气”意译为“fluid”,目的是为了强调五气“周流不息”的共性。但“fluid”容易让人将“五气”理解为液态,与“五液”混淆。虽然这个译名今天看来并不准确,但却反映了佛尔克对中医理论的独到见解。“五体”中,“筋”被译为“muscles”(肌肉)偏离了“sinew” 的本意;“脉”译为“veins(blood)”,显然是受西医学影响,将中医中的“经脉”(meridians and collaterals)理解成了血液循环系统中的“血脉”。这类误译不能仅仅被视作错误,它们体现了早期《内经》 术语英译过程中西方学术界对中医基础理论接受的过程。

表2 佛尔克制作的中医五行理论表格

《中国人的世界观》 介绍《素问》 的总篇幅在全书中只占9页左右,作为探讨中国人先秦时期宇宙和时空观念的一个例证,不能被看作《内经》 的译本,只能算作译介。

结语:英文《内经》 的两副面孔

1925年,英语世界同时出现了两篇《内经》 的译文,这两个文本并没有完整翻译《内经》 中任何一个章节,从严格意义上而言不能称作为译本。虽然两篇译文篇幅相近,但两位译者对中医理论的评价相反:运动医学家道森笔下的《素问》 译介全文转译法语底本,保留了原作大量的负面评价;汉学家佛尔克对《素问》 中核心理论皆作出客观、正面的阐释和评价,使首次出现在英语世界的《内经》 有着两副面孔,这是由两位译者的知识背景和主体性所决定的,反映了西方世界对待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医疗法始终存在着两种态度。科学主义者审慎态度下对东方传统的疏离感和西方文化的优越感,对应于汉学家扎实的汉语功底和对传统文化的钦慕,造就了一部作品的两副面孔。无论是正面的认识还是负面的评价,这两篇译文对了解并研究西方学术界对中国医学知识体系的认知和导向具有极其重要的史学和翻译学研究价值,提示我们在研究西方世界看待中医西传的问题时,留意所谓“他者”视野中存在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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