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莹

早就知道《当你老了》是叶芝写给他深爱的情人茅德·冈的，叶芝爱而不得。

然而，当我在爱尔兰国家图书馆的《叶芝生平和作品展》上，看到叶芝写给茅德·冈的信件、叶芝作品的手稿和茅德·冈的照片时，依然感慨万千。叶芝自诩是“最后的浪漫主义者”，并被美国诗人T·S·艾略特称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英语诗人”。他一辈子都在与文字打交道，以文谋生，尽管有时收入微薄，他借助文字表达对情人的爱意、抒发对民族的深情、推动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探索神秘主义……他的文字，让他的灵魂不朽。

一

爱尔兰国家图书馆拥有世界上最多的关于叶芝的资料，这些资料包括叶芝的手稿、照片和日记等，以及他的2000多册藏书。叶芝的家人将这些资料捐赠给爱尔兰国家图书馆，他们认为，这些资料应该属于爱尔兰。

展览中展出了叶芝爸爸约翰·巴特勒·叶芝的画作，包括他为儿子的好朋友乔治·拉塞尔画的肖像。叶芝在大都会艺术学校遇到了这位未来的诗人、画家和神秘主义者，他们成为好朋友。约翰·巴特勒·叶芝是个文艺青年。他在叶芝两岁时，决定放弃法律，从事艺术创作。但这个职业并没有给他带来很多收入。叶芝的妈妈对爸爸很失望，天天郁郁寡欢，几乎患上抑郁症。

尽管叶芝父母的婚姻并不十分美好，但他们把艺术基因传给了孩子。叶芝小时候就喜欢写作画画。展览中有一封叶芝11岁写的信。那是1876年的秋天，叶芝和爸爸在英国乡下度假时，叶芝用从舅舅那里学来的古怪的符号给妹妹写的一封信。叶芝在信中告诉妹妹他在尝试踩高跷走路，他的宠物蜥蜴逃跑了。信中还有叶芝画的灯塔和船。整封信让人看得云里雾里。我不由得想，原来，叶芝后来诗歌中所流露的神秘主义色彩是有渊源的。另外一封叶芝17岁写的信也很珍贵，因为它是保留下来的叶芝最早的手稿之一。在这封用铅笔写给邻居的信中，叶芝表示：“你会发现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直接，和简单到极点。”

展览指出，叶芝在还不到20岁时，就找到了自己一生的爱好。他随家人时而在都柏林生活，时而在伦敦生活，但无论在哪里，他都广泛阅读，学习爱尔兰的文学和文化，并尝试写诗。1884年，叶芝开始在大都会艺术学校（现在的国家艺术和设计学院）学习。1885年，叶芝在大学杂志《都柏林大学评论》中发表了人生中的第一首诗。他开始参加一系列社团、俱乐部等。在这期间，叶芝和妹妹还经常出版“家庭作坊”制作的雜志。

1889年1月，叶芝的第一本诗集诞生，名为《奥西恩漫游和其他诗歌》，其中包括《失窃的孩子》。这首诗创作于1886年。展出中陈列着叶芝当年创作的《失窃的孩子》的手稿。手稿写在三页空白纸上，钢笔字迹清晰，一气呵成。这首诗根据爱尔兰一个古老的仙女诱拐小孩的传说创作。诗中写道：“来吧，人间的孩子，到水边和荒野里来吧，和一个精灵手牵手吧，这世上哭声太多，你不懂呀。那儿，有月光如波浪般跳动，幽暗的沙滩罩着迷蒙的彩色，在最远最远的玫瑰园里，有我们整夜整夜的步履。”

这首诗充满浪漫主义、唯美主义和神秘主义，成为叶芝广为传颂的佳作之一。叶芝的另一首名诗《茵纳斯弗利岛》也是在这个期间创作的。也就是说，20岁出头的叶芝，已径直步入创作巅峰。他同时创作小说和戏剧，很努力地靠写字挣钱。没过多久，他又出版了好几本爱尔兰传说和诗歌集，还出版了威廉·布莱克的全集等。尽管有时收入微薄，但他一辈子都以此为生。

二

1889年1月30日，23岁的叶芝遇到了22岁的茅德·冈。当时，茅德·冈来叶芝家拜访他的父亲。她那时已经是一名知名演员，也是一名激进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叶芝回忆：“我在人世间，还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她属于名画，属于诗歌，属于过去的传说。”叶芝立刻爱上了茅德·冈。他后来表示：“我生命中的麻烦开始了”。而叶芝能够给予心上人的，也只有自己的满腹才华。茅德·冈很欣赏叶芝，但并没有回应他对自己的爱慕。这份一厢情愿的爱恋给叶芝带来很多痛苦，但也成为他创作的源泉。叶芝倾尽所有为女神写诗，他甚至说：“我所有的诗，都是写给茅德·冈的。”

叶芝的第二本诗集出版于1892年。其中包括《茵尼斯弗利岛》《当你老了》《吉里根神父谣曲》和戏剧《凯瑟琳女伯爵》。其中，“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脍炙人口。这首《当你老了》便是叶芝向茅德·冈的深情告白。而且，这仅仅是开始。和茅德·冈见面不久，叶芝考虑为她写一部戏剧。后来，这部戏剧被叶芝修改了50多遍。1899年，这部戏剧终于在爱尔兰文学剧院演出，但茅德·冈拒绝出演。从1891年到1901年，叶芝至少四次向茅德·冈求婚，但每次都遭到对方拒绝。

1903年，茅德·冈结婚的消息让叶芝难过不已。然而，两年后，茅德·冈就和丈夫分手。叶芝给了茅德·冈很多慰藉。此时，他这才知道，茅德·冈曾与一名法国记者相爱，并偷偷生了一个男孩，不过，这个男孩两岁时就夭折了。茅德·冈和爱人一起回到孩子的坟墓旁边，并再次怀孕。因为她相信生命轮回，认为儿子会因此回到她的身边。而茅德·冈现在的女儿伊索尔特·冈便是她这次疯狂行为的结果。

无论茅德·冈有多少绯闻，是怎样一个女人，她依然是叶芝的女神，叶芝也依然爱她。没过几年，叶芝为茅德·冈创作了诗歌《没有第二个特洛伊》。在这首诗中，叶芝将茅德·冈比作古希腊神话中的美女海伦，写道：“那高贵纯粹如火，如同一道绷紧的眉头，一种与这个年龄并不相称的美，孤高，而至为严肃？哎！她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难道哪里还有另一座特洛伊让她焚烧？”

1912年8月，茅德·冈和女儿、儿子在法国诺曼底生活。那时，整个欧洲都不太平，叶芝不顾自己安危，去诺曼底看望茅德·冈。展出的手稿《致一个在风中起舞的孩子》便是叶芝在他们家中创作的。叶芝依然很喜欢茅德·冈，再次向她求婚，依然被拒绝。似乎时间和爱人的“不”都不能击退叶芝的斗志。1916年，51岁仍是单身汉的叶芝咨询了一位占星师，又一次向茅德·冈求婚。茅德·冈照旧拒绝。不过，在茅德·冈的允许下，叶芝向她22岁的女儿伊索尔特·冈求婚，伊索尔特·冈也没有同意。

叶芝最终于1917年与乔吉·海德·李斯结婚。当时她25岁，他52岁。展览中展出了叶芝写给乔吉的信件。1919年，他们的女儿出生，1921年，他们的儿子出生。然而，叶芝似乎还没有“死心”。1938年，叶芝写了《青铜头诗》，描写茅德·冈频繁出现在政治葬礼上，仿佛是一个“黑暗墓中的亡魂”。叶芝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还给茅德·冈写信，邀请她喝茶。叶芝和茅德·冈没有夫妻缘，但两人的友谊却持续了一辈子。

三

爱尔兰国家图书馆的《叶芝生平和作品展》上陈列着诺贝尔文学奖的金色奖章。奖章中的图案呈现的是：一名男子坐在一棵月桂树下，正在聆听并写下缪斯女神的吟唱。叶芝的名字被刻在奖章图案下方。奖章上有一排来自维吉尔史诗《埃涅阿斯纪》的拉丁文，意思是“艺术创作让生活变得更美好”。展馆同时陈列了叶芝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戴的那顶黑色的礼帽。

1923年，叶芝成为爱尔兰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该奖奖励他“那些总是鼓舞人心、并以高度艺术化的形式表达了整个民族的精神风貌的诗篇”。叶芝生活的年代正是爱尔兰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关键时期。叶芝一直有强烈的民族责任感，他极力主张爱尔兰作家从爱尔兰的传统文化中汲取养料，创作具有爱尔兰特色的文学作品。

1892年，27岁的叶芝与爱尔兰作家罗尔斯顿和爱尔兰民族主义者查尔斯·加文·达菲一起创立了爱尔兰文学协会。该协会的目的是推广爱尔兰的文化，倡导爱尔兰的文艺复兴。叶芝于1893年出版了《凯尔特人的暮光之城》。美国诗人爱德华·希斯称该书是“故事和散文的奇特混合体”。《凯尔特人的暮光之城》深受爱尔兰传说的影响和爱尔兰斯莱戈郡口述史的影响，体现了爱尔兰的民族性。这个书名最终成为爱尔兰文学运动的代名词。

叶芝用自己的诗歌来实现“文化重振国家”的愿景。加拿大文学评论家休·肯纳评价叶芝早期的诗歌《茵尼斯弗利岛》体现了凯尔特人风格的复兴。叶芝中期作品《库勒庄园，一九二九》体现了诗人乡土意识的觉醒。而诗人在其后期作品《驶向拜占庭》中，将爱尔兰比作拜占庭，用象征主义手法，希望爱尔兰的文化能够重现辉煌。叶芝认为，爱尔兰想要摆脱大英帝国，实现真正独立，首先要恢复其文化身份。叶芝和格雷戈里夫人共同创立了“爱尔兰文学剧场”，并在此基础上创建了“艾比剧院”。他们希望用表现爱尔兰人民生活、反映民族精神的戏剧作品，唤醒人们的民族意识。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终于，1921年12月，英國政府同爱尔兰签订了英爱条约，允许爱南部26个郡成立“自由邦”。从1922年起，叶芝担任了6年爱尔兰自由邦的参议员。他在任期间，推动了爱尔兰语研究等。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叶芝继续从事诗歌创作，写自传等。但是他的健康每况愈下，他在医生的建议下，不得不去欧洲南部过冬。1938年10月25日，叶芝最后一次离开爱尔兰。1939年1月28日，他在法国南部去世，享年73岁。

叶芝的作品一贯被视为神秘、抽象、崇高，而展览所呈现的叶芝是活跃的、忠诚的、感性的。展馆里循环播放着由谢默斯·希尼等人朗诵的叶芝的诗歌，其有力的诗句和紧迫的关切在展馆里回荡。这些诗句将代代相传，继续提醒着爱尔兰人不要忘掉自己的民族性。

（源自“FT中文网”，有删节）责编：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