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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 差

2023-01-16张建春

百花园 2022年12期
关键词:马奶皱褶邮差

张建春

一条土路悠悠地向山外延伸,晴天里还好,雨天里一路泥泞。可也就这一条路,将山里山外联系了起来。

土路上跑得最多的山外人是邮差,也称为信使,一周一趟,风雨无阻。

起先邮差还是个小伙子,但跑着跑着小伙子就老了,就有了白发,就有了风刻的皱纹,一道道的,如山石的纹理。

邮差叫许文灿,名字好听,不过山上喊他“许文灿”的人很少。马爷和马奶叫他“文灿”。

许文灿上山,一周一趟,都是直奔马爷、马奶家。马爷、马奶的家在山旮旯里,房子躲在山石的皱褶里,偏僻得很。

许文灿气喘吁吁地将自行车停在山石的皱褶边,必大声喊:“马爷、马奶,我来了!报纸来了,信来了!”

马爷、马奶双双应答:“文灿,文灿啦!”山跟着回应:“文灿,文灿啦!”一座山都知道邮差许文灿进山了。

许文灿进山是马爷、马奶家的节日——有报纸看,有信读,有欢笑,时而还有捎过来的包裹。包裹里都是些山里没有的古怪的东西,比如好吃的、好用的。

许文灿把报纸信件送到了,不是拔腿就走,还要在马爷、马奶家待上半天——上午到,下午走;下午来,要到天擦黑才下山。许文灿有理由——就给他们一家送邮件,送到了工作就完成了。

马爷、马奶巴不得许文灿多待些时候。他们和他唠嗑,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话,许文灿也不闲着,在房前屋后找活儿干,干得顺汤顺水。马爷、马奶喜欢看许文灿吃饭。许文灿吃得香,对山菜特别钟爱,每次都将马爷、马奶烧的饭菜吃个精光。不过,从山外寄来的包裹中的吃食,许文灿是坚决不吃的,许文灿只吃山货。马爷不止一次悄悄对马奶说:“文灿的吃相和儿子一样。”马奶点头,接着眼眶就红了。

儿子早些年当兵去了好远的外地,一去就没回来过,这期间信没断过。所以许文灿才经常来送邮件。报纸也是儿子订的,儿子知道马爷爱看报纸,订了好几份。

报纸不能天天送,许文灿一周送一次,一送一堆,够马爷看的了。

儿子的信大约一个月一封,字写得工整,把在部队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儿子来信,马爷、马奶是要回的,先是马爷亲自回,之后让许文灿代回。这样过了几年时间,有一天,马爷突然对许文灿说:“不回了,知道儿子在部队好好的就行。”说这话时,马爷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山也作了回应,发出一声长叹。

马爷、马奶发现,许文灿送邮件的时间多是在周六或者周日,盘桓在山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马爷就对许文灿说:“多陪陪父母。”马奶跟上说:“早点儿回去吧,孩子、老婆一大家呢。”许文灿就呵呵笑:“都要陪的,都要陪的。”

许文灿每次下山,马爷、马奶坚决不让许文灿空手,有时给几捧栗子,有时是一两个南瓜,有时是一小袋山菜……许文灿不客气,拿上头也不回地走。许文灿不敢回头,一回头泪就掉地上了。

路好了,许文灿再来送邮件就不蹬自行车了,改成了开车。每周末来一次是少不了的,有时中间也来,一待半天。许文灿没告诉马爷、马奶,自己已经退休了。

马爷比马奶走得早,走得也突然。那天是星期天,许文灿刚到,从车上搬下报纸、包裹之类,还高兴地说:“有信,有信呢。”马爷把信接到手中,还没拆封,手一抖,竟不省人事了。马爷临终前,拉着许文灿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我都知道,都知道……”许文灿没敢接腔,泪水横流。

马爷走后,许文灿还是每周来送邮件。迎接许文灿时,少了马爷的一句:“文灿,文灿啦!”马奶苍老的声音落单了,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山里转:“文灿,文灿啦!”

许文灿没有改变,马奶也没有改变,只是马奶不看报,就不让许文灿再送报了,她说:“省两个钱是两个钱。”许文灿没听马奶的,还是送,送得更勤了。

马奶的最后几年是在养老院度过的,马奶一到周六就把目光投向大门口,一直要望到许文灿来。许文灿从没让马奶失望。许文灿總是开着车,还是邮差的角色,到养老院一待大半天。过去许文灿到马奶家还有些活儿干,在养老院无事可做,许文灿就不停地和马奶说话,但马奶无话,只是用浑浊的眼睛看许文灿,一直看,看得许文灿的心一阵阵抽搐。

马奶是九十五岁走的,走前,许文灿守在马奶身边,泪一个劲儿地流。许文灿想说什么,马奶摇头制止,缓缓地说:“我知道,文灿,我知道的……”许文灿的心就碎了。

马爷、马奶都不在了,许文灿隔段时间还会去山的皱褶里,让山风吹吹,拾取“文灿,文灿啦”的余响。

许文灿是马爷、马奶儿子的战友,马爷、马奶的儿子早牺牲了。许文灿当了邮差、信使,传递着虚假的信息,延续着深挚的战友情。

[责任编辑 易小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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