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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山(组章)

2022-12-21罗国雄四川

星星·散文诗 2022年21期
关键词:肺叶大风月光

罗国雄/四川

露从今夜白

炎热退去,白露晶莹。万物枯萎前,摩罗翁觉主峰上歇息的那群雄鹰,借它们翅膀扇动的云,和旷野上闪烁的夕光,告诉我们大地的不安。如一种温柔的绝望,草一般生长在玫瑰星空下,灵魂出窍的夜晚。

尘世依旧滚烫。很多年,我没有看到过如此干净的月光。草甸上空盘旋着一团雪,如白玉兰的芳香,抱着珙桐、杜鹃,和蘑菇圈里熟睡的牦牛。我体内无眠着,遗忘在山巅的一朵没有名字的花。她朴素的忧伤,是黑夜的另一个孩子。

白昼已收回它的放羊鞭。现在,我要请你放下苦难的腰肢。我的月亮情人,我要把你重新放回襁褓里。经过今夜洗礼,你将成为有名字的女儿,等待着做一回不被打扰的母亲。

露从今夜白。风吹着大风顶的心。秋来急,群山惶恐,冬天即将来临。通灵的人戴着月光面具,用洪荒之力使原野生锈,让世界经历一场春秋大梦。

能抓住这紧张而奇异的一刻是多么艰难!除非你愿把这荒郊野外当成故乡,因为,月是故乡明。

呼吸大风顶

清晨,早醒的帐篷,有些缺氧。青草身上淌过的水流声,呼吸轻柔。

没有虫鸣。晨曦如蜜,被云雾湿漉漉地缠绕着的树影,像缴械投降的花斑豹,急着要和我交换体温。

也许是人迹罕至,自然而然的美,既不孤独,也不热烈。融化的雪水,滋润着的,都是籍籍无名的生命。

低头,清澈见底的水洼里,我看见的却不是自己的脸,而是急着赶路的天空。那一刻,大风顶仿佛已经不是小凉山最大的不动产,而那天的我才是。

闭上眼睛,一朵云已在我肺叶间游移。

大瓦山的风

风从大渡河开始扬帆,吹过大峡谷,吹进正在裂变的石缝。只要它还没翻过蓑衣岭,爬到山顶,就是狭隘的,就还不够完美。

理想的风,要像火烈鸟一样奋力地飞呀飞。不一定揭瓦,就能看见蓝天,不一定热泪盈眶,就能找到湿地回声里迷路的我。用新生儿的啼哭,一遍遍蹚过大小天池。呼唤水,清澈过的灵魂。喊醒山,青绿了的乡愁。舀一瓢月光解渴,让星星安眠在每朵野花的帐篷里,醒来都忘了自己是谁。

在大瓦山,我看见的风,从石头心里拉回了逝者。阳光下,千万朵转转花热烈地开着。春天被风吹拂着生长,不再沉重,有人世开始时的欢欣和悬浮。连寄居这方山水的时光,也不怕风化。从成昆线关村坝车站下车伊始,就在找一个理想的位置,点亮萤火,坐看峡谷开金口,容忍美的把持不住。

蝴蝶翅膀上的道路是陡削的,踩着日子软肋向上翻飞的风,是要去大瓦山的肺叶里集合。

山上和山下,血脉已相通。群星闪烁,仿佛几人对歌:“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一座山要伫立多少年,才能叫做沧海桑田。答案,在风中飘……”*:引自鲍勃·迪伦《blowin' in the wind》。

天地有大美

只要开一道门,或一扇窗,山里的夜色便有了温度,适合留人。

像我的先辈,让流水的骨骼一生守着群山,最后变成一堆石头。因为他们在,叠罗汉的山体才不断地往上生长。

有时候,想通过视线外的积雪,来爱这个世界。但它很快就融化了,隐姓异江,埋名他河,根本够不着你的荞麦地,我的千丈树林。

之前,山在水里。之后,水在山里。

再往后,山水便住进一个人身体里了。一点一点被挖去的是大山的坚硬,一滴一滴穿石的是蘸着血肉的露水。月亮在城里出现,一个人开始失明,摸着钢筋水泥上十九楼,像登悬空寺。

只有在梦里,故乡才是一座座坟上的青草,正低头陪逝去的亲人们,一针一线缝那片土地的破损。每一个梦里,都藏着带不走的灰烬。即使灰烬,也曾是大美的生命,内心都有一个雕花的瓶。

故乡和亲人,是瓶上闪闪发光的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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