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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其所是”地看:教育想象的意蕴

2022-11-20吕林海

江苏教育 2022年54期
关键词:格林经验想象

吕林海

美国教育家玛克辛·格林用一种颇为新颖的话语来表达其对“想象”的意义理解——“非其所是”地看世界。“非其所是”就是指突破事物本来的面貌,构建出一种对事物的全新理解。

一、把世界看得伟大:超越技术的教育想象

格林深刻地指出:“我们提倡想象能力就是要培养人们‘非其所是’地看待事物的能力。我们要将每个人的现实理解为被阐释过的经验——阐释的模式取决于他或她在社会中的位置与处境,同时也取决于一个人是否能够多视角地看问题——多视角看待问题能够揭示偶然世界的多重维度,而不仅仅局限于从自我存在出发的角度。”在格林看来,发挥想象有助于打破所谓固定的、已完成的、独立存在的真实,超越被用来“规训”普遍人群的那些所谓“标准”或“共识”,从而帮助每个人在自身的经验中形成新的认知秩序。通过这样的“想象重建”,人们就能够从惯常的思维模式中解脱出来,才可能看到新的东西,才能重新恢复人性的活力。格林力图用“两种看世界的方式”的隐喻来阐释其对“超越技术的教育想象”的深刻理解。

格林引用了著名作家托马斯·曼在其1955年的小说《大骗子克鲁尔的自白》中的一段台词来做隐喻式的解析。在小说的开篇,主人公——年轻的菲利克斯自问,究竟应把世界看得伟大还是渺小?究竟怎样选择才会更有益处?其实,在这样两种选择的背后,是两种思维模式、两种人生态度的竞争与对峙。

一方面,如果教师把世界看得渺小,他们就会从超然的角度看待学校、看待学生、看待教育问题,他们会从系统的视角来观察人们的行为,关注的是大趋势而不是纠缠日常生活的意图与琐碎。格林深刻地指出:“把教育世界看得渺小,就是借助系统的视角来看待学校教育,突出权力或既有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基本上采取技术的观点来讨论问题。”“把学校教育看得渺小就会专注于考试分数、学习时间、管理程序、族群与种族所占的比例、问责措施等,而忽略掉的则是个体,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的面孔与姿态。”

的确,在“把世界看得渺小”的过程中,人作为一个“被规训的要素”而隐没于整体之中,每个人的独特细节被忽略了。“每个人的姓名变得不再重要”,类似于“每个”的语汇变得不再可能。格林认为,把教育世界看得渺小,“这种做法对于那些想要通过调查研究来获得概括性认识的人来说,似乎是比较合理的,他们的测量方式并不需要了解每个人的姓名与历史。他们承认既有的社会利益分配,并且认为这种分配体现了社会成员所做事情的价值”。的确,当每个独特的个体湮没于抽象的数字表征之中时,他所持有的价值观本质上就是一种服从的价值观。与此同时,他被认为需要服从既有的社会规则和社会利益,他不需要“被想象”,他的经验不需要得到“独特的观照”。

另一方面,把世界看得伟大就是一种俯身的态度,一种尊重的姿势,就是“把这个世界和人类看成是某种伟大的、美好的和重要的东西,值得为它焕发激情和献身奋斗,从而在这个世界和人们中间得到一点威望和尊敬”。由此,“把世界看得伟大则一定不能仅仅将他人视为客体或棋子,相反,要将他们看成特殊的完整个体。如果一个人要真正了解人们的意图,感受他们的主动性,体验他们的不确定性,就必须作为一名参与者深入事件发生的过程之中”。

把世界看得伟大的教师,就会把教育看得伟大,把学校看得伟大,把学生看得伟大。“看得伟大”,不是“伟大地看”,这不是一种形态上的伟大的姿态,而是一种由内心深处所体现出的崇高品格。这种品格是一种愿意走入他人经验深处、理解他人的内心世界、感受他人的困苦与不安、体察他人生命世界的“精神性伟大”。拥挤的课堂、喧嚣的校园、烦恼的家庭生活、各种戏剧性事件……一切现实世界的各种事实,都成了教育现实,都应当并值得“被看得伟大”。这些细节、事实和现实,不应当、也无法被简化为数字,更不能被认为是通过测量就可以了解的。

把教育看得伟大是一种深层的人性哲学,它意味着教师摆脱了法国教育家菲利普·梅休所谓的“孩子气的态度”。这种“孩子气的态度”指教育是能够被完全控制的一种意向、一种观念、一种认知。其实,这种态度否定了世界并不单单是由我们自己支配的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应当看到,“其他人有他们自己的存在方式和思考方式,而他们自己的原因和动机可能完全和我们不同”。

借用荷兰学者格特·比斯塔的观点,当把世界看得渺小,“往往就会以一种抽象的和有一定距离的方式审视教育,并且主要是通过统计和绩效数据来看,而且这些东西易于操控,人们也容易就此提出意见”。但是,这种看法否定了一种真正教育的意义,即“教师是真正和人互动的,并且会立刻意识到教育不能那样简单地‘确定’——或者说要付出极高的代价才能‘确定’。使教育变强、使教育安全、使教育可预测以及使教育免除风险的欲望,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希望摆脱这个现实世界”。

把世界看得伟大,本质上就是一种对宏大人性的深刻尊重,这是教育出发的原点。教育总是应对活生生的“物质”,即人类主体,而不是无生命的客体。爱尔兰诗人叶芝认为:“教育不是填充一个水桶,而是生成一团火焰。”这团火焰是每个人内心的心灵之火、灵魂之焰,它是活的,是跳跃的,而不是机械的、刻板的、伪饰的。当把教育看得渺小,把世界看得渺小,教师其实力图消解一种生动性、复杂性,避免“风险性”。但比斯塔指出,“风险总会存在,是因为不能把学生看成被塑造和规训的客体,而要看成发起行动和担当责任的主体。这意味着教育不是一种技术,……如果我们去除教育风险,那也就意味着我们真有机会去除整个教育了”。

二、“有想象力的教师”:悦纳异质性、走入学生心灵

把世界看得伟大的教师,是有想象力的教师,他有着丰富而敏感的内心世界,他对事物和人性的细腻性、细节性、具体性和差异性给予充分的尊重、关注和欣赏,他对每一个学生的关注,表明了一种对异质性的悦纳,他在真正地“突破教与学的障碍,克服倦怠的障碍”。这样的教师其实就是一种能够“真正投入教育”的教师。格林说:“当把教育世界看得伟大时,……我们可以不断地看到那些热切投入的教师,他们鼓励学生提出自己的问题,鼓励他们自己去寻找答案,并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调节学习进程,来为自己的世界命名。”

有想象力的教师,更能看到社会生活和教育世界的异质性,也更能揭示那些通常未曾见过、未曾听过、出人意料的世界。在每个教师的身边,并不一定都是那些所谓“符应通则的学习者”,更多的是淘气者、学业失败者、多动者、叛逆者、道德欠缺者、家庭不幸者、性格多变者……对于这些处于“规则边缘”的人群,教师需要凭借自身的“想象”,去聆听他们在日常的学校教育生活中的“众声喧哗”,去认真揣摩那些丰富多彩的话语表达。只有这样的教师才能真正展现出一种强烈的“追求教育之善”的冲动,才会努力探求更好的教学方式乃至生活方式。在复杂的“教育之变”中,我们也应当看到“教育的永恒”,这里的永恒本质上就是“人性追求意义上的永恒”,即努力追求“善的观念”,努力在“善的观念”的引导下去过“更美好的生活”。

想象力赋予教师一种伦理品性,他们会像杜威那样,思考“行动的目的及其意义”,“他们努力确定指导他们活动的各种目的,并进一步了解这些目的本身意味着什么”。这样的教师就不是一个受人摆布的木偶,或者是鲁莽变革、冲动行事的人,他拥有了一种在复杂而多变的教育情境中反思自身实践、洞察自身行为的能力,他们更有可能超越所在情境的局限,打开内心接纳这个充满异质性的教育世界和生活世界。

我们在格林所说的有着想象力的教师身上,看到了一种教师的勇气。这种勇气是一种悦纳差异性、拥抱特异性的胆识和气度。美国教育家帕克·帕尔默在《教学勇气:漫步教师心灵》一书中提到了一个“来自地狱的学生”。这个学生是他认为的难对付的学生,个性乖张、不可亲近、阴郁、沉默。帕尔默最终发现,在这个孩子的背后有着心酸的家庭故事,有着令人唏嘘的成长环境,但同时,这个孩子有着一颗渴望美好生活、追求美好世界的“向善之心”。帕尔默由此提出了“倾听别人说话”的呼吁,他认为,每个学生其实都希望能“让别人听到他的声音”,这对教师而言,“意味着宽容他者、关心他者、关注他者、尊重他者;……意味着体贴入微地走进学生的世界,使他们将你看成诚心诚意地倾听他者真心话的人”。

帕尔默所说的“倾听”,自然地会导向一种教师的“思考”,及至一种“想象”。其实,正是有了这种“源自内心的倾听”以及“浸润着移情与接纳的想象”,教师才能突破惯常的认识框架,并生成真正的师生互动。“真正”意味着教师在互动中把学生看作是独特的、成长过程中的人,他们努力帮助学生不断地超越自己的独特经验,并追求与众不同、有着各种可能性的幸福人生。

三、让想象与艺术相遇:重拾可能性的感觉

追求教育中的想象,其目的就是寻求开放和包容,避免生活变得狭隘、逼仄与空洞。发展想象、重拾一种可能性的感觉,就是努力培养人们“非其所是地看待事物的能力和气质”。在格林看来,与艺术相遇,想象就可以得到激发和释放,我们就会不断获得对自身经验的更新颖、更开放的阐释。正如格林所言,“艺术通过想象带给我们的无论是新视野,还是建立起来的新联系,都是我们经验到的现象,都会让我们觉得仿佛是与这个世界的初次相遇”。正是在这样的“初次相遇”之中,新视野和新联系就像一个新的透镜,人们可以凭借其来观察、解释或生成那些更加深刻的经验、行为和意义。

格林坚定地认为,与艺术相遇将会使人们拥有一种释放想象的独特力量。这里的“艺术”,包括故事、诗歌、舞蹈表演、音乐会、绘画、电影、戏剧等,这些艺术形式都拥有潜在的可能,将会给那些愿意追求、欣赏、从事艺术的人带来无与伦比的愉悦和享受。这里的“愉悦和享受”其实不仅仅是一种感官意义上的审美,而更是一种激发深层经验的审美感受。这种审美感受所体现出的是一种经验的深层次打开、丰富世界奥秘的铺陈和复杂人性的揭秘。

格林表达了她对想象的深层见地:“通过与艺术的相遇经历,我们的想象能够带给我们更多的经验,在这样的经验中,有比我们用不加反思的双眼所能看到的更多的东西存在着。”之所以在艺术的想象中会生成更多的“新经验”,是因为想象的过程就是一种意识的过程,即意识到要抛弃一些东西,引入一些东西,建构一些东西,从而最终生成一些东西。正如杜威所理解的那样,通过想象的“大门”,先前的经验进入当下“新与旧的意识调适”之中,这种调适的过程就是新与旧的相互作用,这就是所谓的“反思性理解”。基于此,格林指出,“正是有了这样的反思性理解,我们才能超越既定现实,……如果没有这种调适,如果只存在旧经验的重现,只存在完全一致,所导致的经验就是常规的与机械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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