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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 屋

2022-10-21小面

青春 2022年10期
关键词:孩子

小面

一朵白云飘上蓝天,这是大自然最美的风景。如果这朵云飘到眼睛里呢?试着把你的右眼闭上,不习惯吧?可秦兰早就习惯了,右边眼睛里有片云,挡住了。

秦兰在生产队里干了一天的活儿,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到家,两个孩子扑上来,大的5岁,小的3岁,还有一个更小的,才七八个月。

因为年轻,秦兰的声音还是清脆响亮的,她摸着两个孩子的毛茸茸的头,夸了这个夸那个。里间的孩子似乎也知道妈妈回来了,哑着嗓子哭,秦兰分开两个大孩子的手,去里间抱起小的,一边拍着,一边抽出手来解扣子。

安顿好孩子们,秦兰返回到院子里,西南角有一个小草房,那是他们的灶屋。坐在小板凳上,划一根火柴,点一把麦穰,开始烧火做饭。

去年冬天,公公走了,今年春天,婆婆也跟着走了。一家七口走了俩,做饭简单多了,添两瓢水,烧点红芋干子稀饭,切半块辣菜疙瘩,一顿饭就算解决了。

吃完,收拾好,洗了两件衣裳,月亮就从东边升起来了。明亮的月光照着破旧的草房和空荡荡的院落,秦兰打了半盆凉水端到屋里,兑上热水擦擦洗洗。一天的劳动结束,最小的孩子揽在怀里吃奶,两个大点的并排睡在她脚头,一张床挤得满满当当。

仿佛只是打了一个盹儿,梦还没做成,就听外面沙沙作响。是要下雨了吗?秦兰努力想睁眼,外边晾着衣服呢,可她睁不开,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沙沙声持续,又多了噼噼啪啪的声音,是要下雹子了吗?秦兰还是醒不来,不管了,下刀子也不管了,困和累像绳索一样捆绑着她。忽然,一阵地动山响,咔嚓!哗啦!啪——声音在耳边炸开,捆绑秦兰的绳索猛然断了,她被炸得从床上跳起来。

咋了?这是咋了?秦兰稳神儿之后发现四周通明发亮,自己坐在月亮之下,孩子们大声哭喊。她一边拍着孩子,一边转着脑袋看,抬头往上——她家是“人”字形屋顶,齐着屋脊,靠南的那一面,刀切斧剁、坐滑梯一样掉下去了。

那个年代的屋顶,是一个“人”字形的屋架,“人”字的两边搭几根长木棒作檩条,麦穰和上稀泥一层层码在檩条上。这老房子有年头了,顶头的檩条朽了,到了极限失去支撑,草和泥早就结成一个整块,这一朽,便整块地顺着这人字形的坡度掉了下去。

当地人的床铺总是靠着北墙,在“人”字的“一撇”之下。现在,秦兰坐在这“一撇”之下,仰头看着,她头上的屋顶,没有了那“一捺”。

幸亏掉下去的是南半拉,秦兰想。幸亏是个晴天,这要是下雨,娘儿四个得受淋,这下好了,没砸着,没淋着,还可以在月亮底下睡一觉。秦兰哄着大的,拍着小的,竟是连床也没下。屋角的蟋蟀受了惊,半天才回过神来,重新拉弓上弦,小夜曲一般哄着娘儿四个睡着了。

村子里有几只领头的大公鸡,它们站在树梢上脖子一挺,嘹亮的啼叫吓得蟋蟀们闭了嘴。秦兰随着这鸡叫起床,烧水,做饭。孩子们在露着半个天的屋里睡了一夜,给他们掖掖被角,再多睡一会吧。

晚饭做得简单,早饭得做好一点,至少要煮一个鸡蛋,给孩子爸爸孙全送去。想起孩子爸,秦兰心里是甜的。日子苦,这个男人却是知冷知热。她是大家族的女儿,哥哥、弟弟都读书识字,只有她,一只眼睛看不见,为了保护另一只眼,父母没让她读书。

二十岁出头时,家里来了个老柴姑奶奶,是她家远房的亲戚,说要给她说媒。她躲在里间听说对方是高中生,是和她哥哥一样能写会算的高中生,心里就愿意了几分。

先是爹娘见了这个小伙子,名叫孙全,一个独子,家里日子还过得去。母亲不错眼地暗地里盯着这个小伙子,回来就不同意。她说,这个孙全,额头上有一道“鬓角疤”,老话说了,鬓角疤,不妨两个就妨仨,他面相不好,那个疤那么大,一直长到眼上,像个疤瘌眼。

爹爹听了这话,心里不悦,光看人家是疤瘌眼,咋不想想自己的闺女呢?但这话不能说,说了母女俩都得伤心。父母意见相左,这亲事就搁下了。

没过多久,秦兰和村里的姑娘们一块儿到公社看戏,戏台上一位小伙子神情专注,文弱的外表下透着聪明和气,那二胡拉得热情洋溢,那陶醉的神情让人觉得他有一种快乐,别人不晓得、只自己独享的快乐。有人悄悄告诉秦兰,那小伙子就是孙全。

秦兰红着脸躲在人后仔细看他,他的左眼上有一道疤,确实是个疤瘌眼,也许因为这个,他比别人多了一分低眉顺眼。对于眼睛,秦兰是有渴望的,疤瘌眼算什么,两只眼都能看见就行了。

那个老柴姑奶奶,是因为这个才给她说媒的吧?一点缺点都没有的人会看上她吗?两个人都有点小缺点,两个人都会自在。想到这里,秦兰心头蓦地一甜,像一阵柔和的风吹过荷花满满的池塘。

谈对象这个词,秦兰听说过。哥哥秦川高中毕业后,有个女同学经常来信,一个村子里的人都说,哥哥谈对象了。时髦女同学的做派她不敢,她只能悄悄走到爹爹身边,对他说,她今天见到那个孙全了。

父亲明白了秦兰的心意,女大当嫁,那就嫁吧。父亲单方面同意了,母亲还蒙在鼓里。当她听说秦兰跟着孙全去公社了,颠着小脚一路追赶,到了公社,什么都晚了,两人抿嘴笑着,领了结婚证。

母亲一边生气一边宽慰自己,这个秦兰,虽然没读过书,可她聪明、泼辣、胆子大。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听人说庄里集热闹,去过的人回来就谝。庄里集离秦兰家挺远,四十多里路,男人们都是赶着车去。谁也没想到,站在一旁听着的秦兰心动了,过了两天,这丫头天不亮就起了床,自己来到灶屋,偷偷和面,烧火,烙了两个饼,背着这两个饼就赶集去了。

一家人找不到秦兰吓个半死,就在爹娘着急的时候,秦兰踏着夕阳高高兴兴地赶集回来了。这丫头,眼睛不好,可口才好,把集上热闹景儿说得栩栩如生,听的人连声说好。想想从前,看看现在,老母亲觉得这都是命,热情大胆的闺女啊,当娘的只能祝你好运了。

秦兰嫁过去之后才知道,孙全的问题不是“鬓角疤”,是他爹得了肝炎,很多年了总不见好。秦兰的娘一听倒抽一口气,爹爹更是要找老柴姑奶奶拼命。可秦兰不急不气,有病怎么了?有病看病。别人看病是一包一包拿药,她是一麻袋一麻袋用平板车往家里拉中药。熬了半年中药,秦兰又得多熬一份,孙全也查出来得了肝病。那时的秦兰,肚子里已怀上第一个孩子。

孙全本来是村里的代课教师,因为二胡拉得好,公社宣传队要了他,现在宣传队裁员了,代课教师也有了其他人选。其实,这都是说辞,一个肝炎病人,到哪里都没人要。谈肝色变,谁不怕?地里的农活更是干不得,这样的病人不能累着。

孙全啊,空有一腔子才情,成了百无一用的病号。按说这样的一家人除了悲哀还有什么?这一潭死水活起来,全靠秦兰。她不怕穷、不服病,就要欢天喜地过日子。几年下来,不但一个没饿死,还添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

有孩子就有希望,是秦兰和孩子们让孙全的身体奇迹般好起来。身体好些,孙全就想干点活,秦兰再三央求大队照顾,让孙全在村子外头看牲口棚。有活干,孙全的精神也跟着活了。

再苦再难,秦兰有心劲儿,因为她的孙全对她温柔。他总是称呼她“俺秦兰”:“俺秦兰辛苦了”“俺秦兰是七仙女”“俺秦兰来到俺家,是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秦兰一路走一路想,一会儿工夫就来到村子南边的牲口棚。昨天一头黄牛病了,孙全去了兽医站,折腾到半夜才回来。他拴好黄牛刚躺下,就听到村子里“轰隆——啪”,那声音大的,震得他心口怦怦跳。所以秦兰一走进来,他就急着问:“昨天夜里是咋了?我听着村里‘啪’的一声,那声音大的,就跟一面墙倒下来似的。”

秦兰笑着看他:“你听见了?”孙全点头:“听见了。”“声音大不?”“大。”孙全吃口鸡蛋再问:“是谁家出啥事了吗?”秦兰答:“是的,出事了,屋顶掉下来了。”孙全吃惊地问:“天哪,这是谁家?”秦兰看着他:“咱家。”

夫妻俩说相声一样,一问一答,一个惊得一口鸡蛋噎着了,一个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秦兰决定去队长家,社员家里有困难,得找队长,可队长让她去找会计。找队长、找会计,这条路秦兰不知道走了多少趟。

去年秋天,公公病重,秦兰去找会计。开口借物借钱,秦兰是要拿出勇气的。自从她嫁到这个村,村里人就把她边缘化,见了她就躲得远远的。秦兰一开始不知道咋回事,以为自己是个生人,等熟悉就好了。那时候的农民叫社员,社员在地里集体干农活,地头放一个大水桶,谁渴了都从里面舀水喝。秦兰有样学样,口渴了也到桶里舀碗水。这下不得了了,几个社员看见了,大声吆喝着,这桶水不能要了,一脚把水桶踢倒在地上,肝炎病人家属喝过的水,还能要吗?还能喝吗?

她喝过的水不能喝,她站的地方别人不能挨太近,因为她家里有肝炎病人。新媳妇秦兰干气不哭,她把委屈化作愤怒,这愤怒出来就是一把子力气,她拼命干活、挣工分,换成钱给公公和丈夫看病。几百口子人在庄稼地里干活,别人是热热闹闹成群结队,秦兰只有一个人。

她曾是双眼明亮的漂亮女孩,三岁时发高烧,一个乡村医生给了一包药,高烧退了,一只眼睛却看不见了。瞎了一只眼,爹娘抱着她快要心疼死,兄弟姐妹也加倍地爱她。秦兰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她要变得和别人一样,她憋着一口气,一只眼睛看不见咋了?另一只眼睛看得更清楚,谁也别想挤对她。她身上有父亲的正直大胆、母亲的能言善辩,她常常在心里默念两个字:不怕。

她去年冬天的时候去会计家,是想借点木材,做一口棺材,公公熬不住,走了。木材没借着,棺材做不成,就是下葬,村子里都没人帮忙。老肝病,人人嫌弃,她的家属身份都被人嫌弃,更何况肝病患者本人?孙全那些日子病得也很重,三十岁的人一点活力也没有,脸色蜡黄,瘦得像个纸人,穿着厚棉袄厚棉裤,还哆哆嗦嗦地在太阳底下打寒噤。

肝病传染,人走了得赶紧埋。秦兰那时候肚里怀着老三,她挺着大肚子找来一块烂塑料布,笨拙地歪着身子把公公从头到脚裹上,再用一面破席子卷在外面,搓条草绳子两头中间都扎紧,拿个木棍子插进去。

处理好了,谁来抬死人?一个女人再能干也抬不起两头的木棍。有个本家兄弟看不下去了,捂着鼻子远远地抬着另一头木棍。秦兰就这样一步三摇地抬着公公,抬到野地里挖个坑,把公公埋了——那时候还没有火化。

秦兰娘家在十几里外,话传话,人传人,娘家爹听到女儿的公爹没了,急得团团转,最后把家里一棵老槐树砍了,拿到集市上便宜卖掉,紧赶慢赶来到女儿家,那公爹已经被埋到坑里了。

年底算工分,秦兰家全村倒数第一,拿着娘家爹给的钱还上队里的透支,手里还剩下一毛三分钱。一毛三分钱,要过一个年,要过一个春天,还要给丈夫治病。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可秦兰挺过来了。

站在会计家门口,秦兰知道身份,不进屋,会计看着她,这个倔强的瞎眼女人让他害怕又让他佩服。她嫁到这个村子五六年了,送了公公送婆婆,家里地里一把手,孙全身体好转,都能看牲口棚了。他招呼秦兰进来,秦兰不进去,站在门口把屋顶塌了的事说了。

会计答应得挺痛快,给她出几个劳力,去把屋顶苫上。秦兰一愣,没想到会计答应得这么快,转念一想,用啥苫?家里啥都没有。会计大手一挥,找保管员,队里有麦穰,你拿着用,仓库里有旧木头、旧苇席,你也能用……

秦兰掉头去找保管员,保管员领着她找木头,找旧苇席,麦穰一垛一垛地码在外边,她需要多少自己拿平板车来拉。秦兰感到自己的脸一阵阵发热,她很少哭,心情激动时,脸孔就发热。这是第一次,村里人这样热情地对待她,甚至,让她有一种在娘家当闺女时的娇宠。

她一阵风似的回了家,拉苇席,拉麦穰,院子里堆得小山一样,周围的邻居三三两两走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献言献策。秦兰一面回应着他们,一面在心里盘算,修这屋顶得要多少钱,她手里可没有钱呢。

院里院外,人渐渐多了,黄昏时收工的社员都拐个弯来到这里看一眼。会计也来了,说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秦兰笑着让他看院子里的东西,又低头小声问他:“这钱怎么算?”会计清清嗓子:“孙全家屋塌了,这一年不到出了两次殡,算是困难户,苫屋顶的活儿算是队里的,不要个人出钱。”这话一落地,人群欢呼,秦兰觉得脸更烫了,她连声说:“谢谢大队照顾,大伙给俺家干活,俺请大家吃饭。”

一听说吃饭,人群热情响应,在一片热闹声里,秦兰心里敲锣打鼓,一场大戏要开演,可是,拿啥请呢?人快散的时候,有人指点她,去保管员家借点,他家里有。秦兰壮着胆子去了,人家真好,没说几句话,借了她50块钱。

当天晚上,秦兰和孩子们还是睡在破屋子里。这一晚,她兴奋得睡不着,也不敢放心睡,她要早早地起床,去找十几里外的大哥。大哥在赵集镇供销社工作,他那里应该有菜也有肉。既然说了请客,就得像模像样,咸菜窝头拿不出手,怎么也得见点荤。

这样想着,迷迷糊糊,一睁眼,天都大亮了。秦兰赶紧套上一个娘家嫂子送的圆领背心,披上褂子就往外走。一路奔走,想着太阳得升老高了,但怎么不见太阳,天越来越黑了呢?心里疑惑,后来明白了:家里没有钟表,刚才亮的是月亮,她压根就没睡多大会儿,这会子月亮躲进云层里,正是深更半夜呢。

事已至此,没有回去的道理。秦兰索性往前走,赶了十几里的路,来到赵集镇供销社大门口。看大门的老头屋里亮着灯,他离开房间大概是要起夜。趁这个工夫,秦兰灵机一动溜进去,沿着一排单身宿舍数数,数到大哥的那一间,一下一下地敲门。

大哥秦川那时候刚躺下不久,他昨晚上做了一个梦,他有一个同事是孙全的表姐夫,这姐夫对他说:“秦川,好好照顾你妹妹,秦兰的日子太不容易了。”第二天上班,单位通知,这个同事昨天夜里死了。

这件事让秦川大骇,心里正揣摩这事,忽听到有敲门声,还伴着一个尖细的女声:“大哥,开门。开门啊,大哥。”秦川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梦还是真?深更半夜,怎么会有女声来叫门?

门内的人不应,门外的人急了,这样叫门怕是要惊动左邻右舍。秦兰压低声音重重地说:“我是你妹妹,我是秦兰。”听说秦兰两个字,秦川的头发嗖的一下立起来,他牙齿打着战:“你是什么人?有本事自己撞进来。”

里边的人赶紧拉被子蒙头,外边的人奇了怪了,哥哥竟然听不出妹妹的声音。秦兰急得一使劲,一脚踹开了门,门其实没有插,只是用把椅子挡着。

看着大哥在被子里哆哆嗦嗦,秦兰气得尖声质问:“蒙啥蒙?我是你妹妹,你还以为我是鬼?”秦川壮着胆子露出头,还真是妹妹。听秦兰把家里情况一说,他心里难过,妹妹这么难,自己又能帮上什么忙?

一大早,兄妹俩来到供销社,一问,供销社没有肉。大哥带着秦兰又来到食品站,食品站有大哥的连襟,看看他那里有没有。可巧的是,食品站也没有肉。两个地方都没有肉,咋办?连襟是个热心人,他推荐说,柳集镇上可能有肉。大哥拿了些干菜,又掏出点钱,秦兰要了干菜,钱退回去,和连襟一起风风火火往柳集镇去了。

两人紧走慢走赶到柳集,半个上午都过去了,柳集镇上还是没有肉,啥肉都没有,只有一个卖草鱼板儿的。草鱼板儿只有拃把长,怎么能够待客?可是荤强似豆芽,有总比没有强,秦兰从半夜出发,来来回回走了几十里路,就提着两斤草鱼板儿回了家。

走进家门,院子里热火朝天,和泥的和泥,上房的上房,乡亲们喝着号子忙得满头大汗。秦兰给劳力们打声招呼,顾不上孙全“俺秦兰回来了”的迎接,一头扎进灶屋里,舀水刷锅做饭。

为了这顿饭,秦兰把家底子都磕出来了。一把干豆子,昨晚就泡上了,开水里煮煮,拌点芫荽撒点盐就是黄绿相间的一盘下酒菜。哥哥给的干菜,粉皮子泡泡,拍点蒜泥拌苋菜。鹿角是稀罕物,一般人家还吃不上,又脆生又新鲜。十个鸡蛋全都拿出来,大葱炒鸡蛋,再拌个蒜泥鸡蛋。几个青辣椒拌点面糊子,锅里一炒,又香又辣。六个菜,加一瓶娘家去年带来的酒,热热闹闹招呼大伙吃饭。

干完活的劳力们洗手吃饭,孙全坐在灶房门口烧火,那两斤草鱼板,菜籽油煎一煎,用辣萝卜、黄豆一炖,鱼汤的鲜美就咕嘟咕嘟冒出来。几个劳力闻到了味儿,都探过身子歪头往这边看,笑闹声瞬间有了荤的味道。两个孩子也闻到味了,弟弟也不看了,着急忙慌往外面跑,腿急比不上心急,脚下一个踉跄,妹妹趴在哥哥身上一起摔倒在灶屋门口。

秦兰扶起孩子,心里突然一酸,孩子们多久没见过荤腥了?

她站起来走到鸡窝门口,要杀一只鸡。看看芦花(鸡),再看看梨黄(鸡),都不能杀。家里的油盐酱醋,全靠这几只母鸡下蛋换来的,孩子的营养,孙全的病,也靠这几只鸡。

转身回灶屋,一只脚踏进门,就看见大孩子口水滴答老长,不合身的褂子前襟湿了一片,小女孩挨着爸爸的腿吃自己的手指头。

秦兰把踏进去的脚缩回来,又来到鸡窝旁,转悠,转悠。鸡窝后边有两个雪白的影子一闪,是兔子。这兔子是秦兰偷着养的,刚长成个儿,她正准备卖掉它们换钱。那个年代,养个鸡都提心吊胆,还敢养兔子?兔子不会下蛋,本来就是多出来的,杀了兔子省得提心吊胆。秦兰心意已定,进屋拿了一把刀。

十几分钟后,一盆冒着热气、散着香辣味道的兔子肉端上了桌,劳力们高兴,贴心地说起自家话:“我说弟妹,你这么客气干啥,弄这么多菜,家常便饭就行了。”说是这么说,那话头分外地热,筷头也更勤了。

秦兰甜甜地笑了:“兄弟哥哥们都受累了,为俺家的事辛苦了!大伙不嫌弃我的手艺,就常来家里坐坐。你们吃好喝好,我再给大伙蒸花卷,做一锅面筋汤。”

前面锅里蒸花卷,后面锅里做面筋汤,花卷是玉米面、白面的双色花卷,面筋汤是五彩斑斓的素面筋汤。这前锅后锅的做法是从娘家学来的,做汤做菜的手艺也是娘家带来的。别人家的饭菜香,秦兰的手艺更是让大伙开了眼,他们一边夸奖今天的小鸡炒得真香真嫩(他们哪里知道是兔子肉呢),一边偷眼打量秦兰。

这个小媳妇,还别说,除了一只眼睛不好,哪儿哪儿都端庄大方。俏生生的身材,齐肩的短发,那丰厚的发量让她如池塘里的荷叶一样风致嫣然,人家除了一只眼睛看不见,这大方、能干、得体,哪个女人能比得上?

劳力们吃完喝完,亲热地称呼秦兰嫂子或者弟妹,有事就说话,乡里乡亲,谁家没个事?孙全在一旁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大伙冲秦兰拱手点头,说着笑着走了。

屋子修好了,屋子有顶了,想在月光下睡一觉也没有机会了。秦兰这个时候还不忘跟孙全开玩笑,调皮地咯咯笑。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秦兰看见两个孩子吃了鱼肉、兔子肉,吃了花卷、面筋汤,小肚子溜圆,歪在灶屋柴火堆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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