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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驶我的车》:苦恼意识下的个体冲突与和解

2022-09-28俞剑红顾洪洲

电影文学 2022年16期
关键词:巴别冲突戏剧

俞剑红 顾洪洲,2

(1.北京电影学院,北京 100088;2.北京城市学院,北京 100083)

电影《驾驶我的车》根据村上春树2014年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中的同名短篇小说改编而成。电影讲述了一个中年男人在妻子去世后,无法释怀妻子生前对自己的背叛,陷入苦恼与失落,并试图寻求背后原因的故事。

一、苦恼意识的实质与体现

苦恼意识是一种挫折感,是人无法理性时一种游离不安的精神状态,是一种主观世界对客观世界的无力感。用黑格尔的话说“苦恼意识是痛苦”或 “上帝已经死了”。处于苦恼意识之中,人们被迫蜷缩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心理情绪与外界残酷现实碰撞时,所有那些关于个人身份的幻觉瞬间就被粉碎了。

人们在表层价值理念里,是作为具有普遍价值的“劳动者”而存在,然而事实上更多的时候他们是茫然的,无法认知自己以及其之所为,因为他们更多时候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工具人,没有选择权和决定权。于是当人们开始思索和怀疑所处的这种模糊情境并且现实里却又无法对之做出改变时,便由此产生了内在关于存在的苦恼意识。一切都不确定,一切又貌似都被允许,这种既无力又让人无法达不到的东西让人感到绝望和苦恼。

电影《驾驶我的车》中主要的人物都莫名地处于这样一种苦恼意识之中,被其束缚逃脱不得。他们都试图通过不同的方式挣脱束缚获得自由。男主家福的妻子音是整部影片的灵魂人物,整体形象颇为神秘,电影的前40分钟的前序主要就是展现了音,音因为幼女去世难以自愈,她失去了作为母亲这样一个具有普遍价值的存在身份,意识到了自己来自现实世界的分裂,迫切希望在这失衡的状态下找到自身的重新定位,于是在电影中转而寻求性的慰藉,与她笔下的男主苟合,聊以自慰。男主撞破妻子出轨以及妻子去世后,一直无法理解妻子的背叛而郁郁寡欢。女司机渡利一直无法走出童年阴影以及处于因见死不救引起的罪恶感中。而电影中另外一个男性角色高槻通过与不同女性发生关系寻找存在感。这些角色都似乎处于一种苦恼的痛苦状态下,都试图打破这种痛苦的纠缠,也正因为这样的动因才使得电影得以往下发展。

二、苦恼意识下的个体冲突

黑格尔认为:冲突的基础在于一种违反,这种违反不可能保持不变,但是必须被取代,冲突是事物状态的一种交替,而事物状态本来是和谐的,其本身是可以改变的。戏剧当中不能单纯地用“善”或者“正义”来形容冲突双方,唯有真实性才是其本质,双方处于对立的矛盾当中才构建出文本中冲突的力量。黑格尔把冲突分为三类,分别为物理或者自然冲突、心灵冲突以及心灵差异产生的分裂。黑格尔认为第三类冲突“以精神差异为基础的冲突,只有这种冲突才有资格成为真正的对立,因为它们源于人自身的行为”。

《驾驶我的车》中讲述了男主家福经历了其由外部冲突进阶至内部冲突的一系列过程,内部冲突主要体现为以精神差异为基础的冲突。一系列冲突破坏了家福原有精神世界的和谐与和平的状态,但是在故事的结尾,家福与妻子、男演员高槻以及其自身达成了最终和解,实现了精神层面的顿悟。

(一)外部冲突

男主家福是一名戏剧导演,妻子音是编剧,同为艺术家的两人有着灵魂上的契合,但在他们女儿去世之后,这种平静被打破。电影中这突发而来的外部冲突带来了原本和谐夫妻关系的破裂。男主用其认为最好的方式处理此事,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在时间的长河里完成自愈。幼女去世这样的外部冲突带来了妻子音内心的变化,内心世界的平衡被打破,然后通过与其他男人发生性关系试图摆脱内心的痛苦。对于男主来说,妻子出轨这个外部冲突又形成了其在整个电影中所寻找原因的动因。

女司机渡利原生家庭父亲角色的缺失,母亲从小的施虐造成了其性格的孤僻,并且在一次自然灾难中见死不救母亲,令其难以释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是一个“弑母”之人。虽然母亲不是好母亲,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可能在某个瞬间让她得到过温暖的人。

冲突起源于破坏的行为,破坏之后被迫去寻找和谐的新准则。家福与音的和谐夫妻关系,因为女儿的去世以及音的出轨被严重破坏,这种破坏是迫切需要实现另一种新的和谐准则,妻子音试图通过性爱达成新的平衡,但是以失败告终走向死亡。面对妻子音的出轨和死亡,家福为了寻求新的和谐试图打开内心的纠结。

渡利的“弑母”给其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压力,她通过“弑母”逃离出原先的不平衡,但是也正因为“弑母”的情境根深蒂固,这种冲突来自血缘冲突,不仅需要理解自己的见死不救也需要理解母亲的暴力养育,对不同情景的无法释怀形成了渡利内心冲突的根源。

(二)内部冲突

妻子音在女儿去世之后,内心世界崩塌,世间具有普遍性认知的家庭概念在她的心中已经不复存在,她对自己母亲与妻子身份质疑,无法面对这两个身份。电影中提到了八目鳗,一种吸食其他猎物为生的动物。音通过不断跟不同的男人发生关系试图找到一种掌控自身的力量,放逐自己,放逐内心那个充满罪恶的自我,以此来逃避现实带来的痛苦。在音出事的那天,家福离家前音强烈要求二人今天无论如何要好好谈一下。说明妻子音内心冲突此时已到了一个临界点,所背负的罪恶感让其亟须找到一个方法来解决。电影中最后让音突然脑出血死去,与原小说里音得了重病慢慢死去不同。相对于小说里的音,电影中的音表现出了更加强烈的内心冲突,并且具有强烈解决这种冲突的动机。

男主家福真正的内心冲突是来自妻子的出轨,家福自认为家庭和妻子做到了他认为做到的最好,但妻子背叛了自己。这一点让家福百思不解,哪怕妻子有意与他进行沟通时,家福的态度其实是回避的,以此来维系他所认为的平衡。而妻子的意外去世让其彻底失去了进行了解的可能,所以导致其内心失衡。苦心维系的平衡随着妻子的离世已经不复存在,而寻找妻子背叛背后的原因成为其缅怀妻子以及重塑内心平衡的推动力。

三、人物的自我和解

自我和解是人生中的重要命题,在高速变化的现代社会里,所有人时刻面临自我与他者之间的不平衡,而不平衡就会带来心理的失衡,为了迫切地调整平衡状态,主体必须做出对应措施。电影的结局部分,男主家福与临时司机渡利在坍塌的渡利家前的雪地里相拥,二人完成自我和解,从而重新出发。

(一)自我束缚和释放

人性思考中,最难的并不是思考别人的人性,而是思考自己的人性,也就是自我。中国自古有“慎独”的教诲,就是教育所有人要警惕自己内心的想法。影片中的两个重要人物家福和渡利都是自我包裹的典型,他们沉浸在自我的意识世界里。家福以自认为正确的方法来处理他自己以及他与妻子的关系,结果却适得其反。在与妻子的这段关系里自我约束得特别紧,哪怕面对妻子的背叛依旧选择沉默。这样的自我束缚不仅包裹了自己,也让妻子感到窒息,甚至可以说电影中妻子的意外死亡也成了这种关系下的必然选择,家福无形中也成了杀人凶手。而渡利与母亲的关系以及母亲去世后,她都处于一种自我束缚的状态下,远离家乡,拒绝再次走进母女的那段记忆里,但“弑母”的压力让其喘不过气来。

在家福夫妻以及渡利母女两段关系的相处中有着非常相似的地方,渡利母亲跟家福可以说是这两对关系中的掌控者,他们都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关闭了交流的通道,维持着当前的双方关系。但是在经历了“弑妻”“弑母”后,两人依旧鸵鸟似的生活着。

电影中另外两个主要角色妻子音和男演员高槻则与他们二人相反,音面临爱女的离世无法自拔,而丈夫自以为的关爱也让其窒息,于是通过性爱寻求压力的释放。高槻是一位敏感且具洞察力的年轻人,虽然电影中没有指出这个角色为何私生活混乱且具有暴力倾向,但从角色的行为举止以及言行里,可看出高槻有一个无处安放的灵魂,缺乏安全感。这两个角色选择了用自我毁灭方式来完成自我救赎的极端道路。

无论是自我包裹还是释放都没有让他们完成自我和解,只有做到与自我和解才能实现真正的和谐。

(二)和解方能通向自我

人与人的和解有多种方法,而人与自我的和解,往往困难重重。原因在于人往往无法顺利通向自我,不清楚与自己的隔阂到底在哪儿。电影中四位主要人物丈夫家福、妻子音、司机渡利、男演员高槻都面临与自我和解的问题。

家福在参加戏剧节的过程中通过和渡利以及高槻的对话,发现了原先自认为的想法并不正确,不仅没有真正地了解妻子音也没有了解自己,正如高槻在车内对家福说的“想要了解一个人,先要了解自己”。那些世俗里无法相通的悲喜,被安置在车里,产生着悲情的共鸣。家福认识到解决问题的关键不是无视问题,而是正视他们,勇敢地面对内心,只有实现自我的自由才能帮助别人。最后在高槻杀人后家福接下了他在剧中的角色,在戏里戏外完成自我救赎。

渡利在电影中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自己的司机身份,默默观察着家福的世界,她不曾凸显自己的存在,却无处不在,将自己变成了车本身,让自我变成现实物化的存在,封闭内心,处于童年阴影的挣扎里,同时也把自己关在“弑母”的密闭意识空间。随着与家福的熟悉与了解,渡利慢慢敞开心扉,告知了家福自己那段难以忘怀的记忆,最后在家福的陪伴下,开着车一起前往家乡。红色小汽车带着二人从城市来到村落,一路驶来,精神世界被重新构建。最后家福与渡利在雪地里相拥而泣,那些残缺的情感被悄无声息地补满,废墟中的家园被无声地修复。

(三)心中的巴别塔

巴别塔是圣经中意味着通向天堂的高塔,象征美丽的乌托邦。家福将自己投身于戏剧创作,以此为自己疗愈。他执导的戏剧是契诃夫的名篇《万尼亚舅舅》。家福对此做了重大改编,安排不同语言的人在一起排练一出戏剧,其中包括手语,建造一座“巴别塔”。戏剧外,万尼亚与家福的境遇,构成一种遥远的相似性。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戏剧在经过一系列困难以及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得以上演,“巴别塔”被最终建造完成,家福接下这个角色完成自我和解。

电影结尾戏剧的上演完成了整个电影的主题构建,但在戏剧最后一段,聋哑女人的手语台词——“在世界终结的时刻,我们终究会笑着看待过往一切,所以请不要悲伤。”这段手语台词留给观众无限的联想与回味,或者这样的自我和解更多的是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肯定彼此行为的正当性,让时间淡化一切。圣经里巴别塔最终并没有建成,但是我们依旧要怀有希望,至少在心中建立一座通往天堂的巴别塔,安放我们在现实里挣扎的精神世界。

滨口龙介的电影《驾驶我的车》中的内外部冲突盘根错节,层层递进,共同推动了电影剧情的发展。由人物的外部冲突发展至其内部冲突,角色试图去重新构建内心平衡和和谐精神世界,最终在敞开心扉的交流后顿悟,实现与自我、他者以及外界的和解,从而重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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